晓星收住了往前跨出的脚步，哪怕李三已经将挡在他面前的身子移开，他还是未曾迈出那早就应该迈出的脚步。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迈步，那群跟强盗一样的恶租客根本就不值得他晓星去迎接，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将这些人赶走。

李三很奇怪地望着晓星，确切地说是看着晓星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心里疑惑越来越大，又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只是想着终于能将师傅留在身边，他又开心地笑了，“你不去迎接了？“

迎接，迎接什么，就那帮强盗般的租客值得他去迎接吗？

晓星突然觉得像李三这样的租客才是好的租客，想着刚刚到手的五张银票，他使劲按了按胸口，掌心传来银票那特有的触感，心里想着要是每一个租客都像李三这么优秀……好吧，李三确实很优秀，迎接别的租客的事情自然得交给这么优秀的租客来做。

“你安排一下那些租客，以后他们就是你的邻居了。”晓星别有深意地望向李三，银票的触感确实让人很激动，只是以后还能收得回房租吗？或许这是第一次收到李三的房租，也将是最后一次，至于李三会不会要求自己退租，他根本就没有担心过。

“你的铺子自己随便挑一间。”晓星在进入院门前转身看着李三，认真地说道。

“好咧，这小事就交给我了，不过挨着大门的那间铺子就是我的了，以后就叫强三烧烤铺吧。”李三根本就没有多想，甚至觉得有些愧对这些准备租铺面的人。如果抢先租下那间铺子算是走后门的话，他确实有愧，甚至还有些小开心，毕竟不用跟那么多人来抢铺面。

晓星望了望站在人群中的猴子，以及一脸激动的李三，最后视线在那白衫老者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老者只是安静地望着这些人，特别是望向晓星的眼神有些不一样，晓星根本就不在乎，他不想见到这些租客，更别说是接待这些租客了。

头也不回地穿过院门，顺手将院门关上，想着那只有三两多不到四两银子每天的租金，他就觉得这些租客一点都不可爱，或许眼不见心不烦吧，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反悔，所以干脆躲进院子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当门关上的那一刻，李三摇了摇头，视线停留在了手中那一大串钥匙上，钥匙带着时光的锈痕，轻轻用手指挑着转动一圈就有斑驳的锈块掉落。李三不在乎，他的心里只有兴奋，还有凭手艺即将挣来的大把银票，至于晓星进院后那关门的动作，就当作是刚刚自己强抢了间铺面后晓星的小孩子脾气算了。

“大家随我来。”李三吆喝一声，迈着轻快的脚步朝小院旁那最后一间铺面走去，他要用行动告诉别人，小吃一条巷的这间铺面将是属于他的，谁也不能跟他抢。

不但不能抢，而且还得是第一个开业的，他要让这些新来的即将成为邻居的租客们心里有数，他跟房主的关系可并不一般。

铺面打开的瞬间，李三感觉到一股岁月的气息扑鼻而来，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离了无尽岁月的腐败气息。开门的动作惊起无数尘埃，随后而至的新鲜空气将铺面中浓浓的霉味搅动，李三甚至在开心地想着这些腐朽的气息很快就会被一阵阵肉香取代。

一张收营桌安静地停留在铺面最显眼的位置，上面落满厚厚的灰尘让人根本看不出来桌子本来的颜色，桌后是一张同样落满灰尘的靠背椅，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店主遗留下来的，李三的目光穿过窄长的铺面空间最后再次回到这个收营位置，这里的光线还不错，与里面的昏暗完全不同。

“大家过来排队登记，来，这边请……我跟你们说呀，我跟房主可是……”李三朝聚集在门口的那一大群人招呼着，边说着话边用身上穿着的那套价值百两的护院武士服扫着桌上的灰尘，衣?拂过桌面的时候他内心涌起一阵心痛的感觉。

是的，就是心痛，那可是他有史以来穿过的最奢侈的衣服，现在用衣袖扫灰尘让他生出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但想着以后这间铺子就是他的也就不在乎了，相比于刚刚交出的那五张银票，这真没什么……只是这样好么，那张明显有着不可知历史的收营桌竟然很不给面子地倒了。

倒了，倒的不仅仅只是桌子，还有他此时美好的心情，因为他的心情也随着那扬起的尘埃带上了潮湿的霉味，他明明只是想拂去桌上的灰尘，却不曾想到那看起来蛮结实的桌子竟然在他那衣袖一拂间像积木般轰然倒下，以至于随后想说的话也被呛了回去。

“那个……咳，咳，意外，纯属意外……”李三被呛得咳嗽起来，声音带着丝尴尬，他的尴尬更是引来众人一阵善意地大笑。

这笑声让李三很不自然，他甚至在这笑声里听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味道，感情这些人早就预料到是这般结果了似的，这就有些尴尬了。

“没关系的，这位小管事，难道你家主人没有告诉你这些铺面已经十几年未曾使用了？”

“小……管家，不碍事的，我们站着登记就好。”

“小心，别弄脏了衣衫。”

“……”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慰着，只是这些话钻入李三耳中让他很不是滋味，他什么时候成晓星的管家了？特别是有人提醒他别弄脏衣衫的时候，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出于遮掩还是别的原因，李三用衣袖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然后就是一脸的灰。

看着李三那满脸尘埃的模样，众人很想笑却全都憋着，开始争先恐后地掏出银袋子交定金，生怕慢了就没有自己的份似的。

李三脸上的尴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大家别急，都别挤，将你们的定金和名单一并交给我。”

“武顺子的定金。”

“张四的定金。”

“我的，我的，王麻的定金。”

“……”

李三收着定金，听着那些人报出的名字，心里越来越舒畅，似乎找到一丝同类的气息，这些人的名字像他的名字一样特别……可惜他们享受不到他李三所能享受的待遇，这一刻莫名觉得晓星是个好人。

望着手中的那些碎银，李三甚至觉得晓星做得很不厚道，因为那些银子很明显是拼凑出来的，很多都是碎银，他甚至对晓星升起一股莫名的怨气……你说你收一百两银子的定金是什么意思，这些可都是些穷苦人家，日租百两难道会收得安心么？

他终于理解了晓星为什么不愿意接待这些租客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晓星躲进院落前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他这是有愧，这是良心不安。

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得通晓星之前的表现，他觉得自己虽然爱财，但并不会像晓星这样，他是拿命换来的钱，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他一样一下子拿出一百天的定金……晓星这吸血吸得过份了。

“小管家，给我们安排铺位吧。”

“小管家，我想要最开头的那一间。”

“小管家，我就要这间吧，这间可是今天打开的第一个铺面。”

李三看着刚刚交完定金的众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讨论要哪一间铺面，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特别是有人提议想要最后这一间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只是以他们一半的价钱定下了这最后一间，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被打击到，会不会感觉到这世道的不公？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他李三曾经无数次感慨过世道的不公，只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罪人，掠夺这群穷苦人家当老板梦想的罪人，想起这些人交上来的碎银，再摸摸胸口贴身藏着的那四张剩余的银票，刚刚的兴奋被一种沉得压迫到自己呼吸的失落感填充着。

他心情沉重地一间间打开那些尘封的铺面，看着那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之色的租客，看着他们沉浸在即将成为老板而露出幸福与野望的脸，开始为这些人感到不值，花百两银子一天的租金当小吃铺老板，真的值么？

沉默着锁好最后一间铺子，如果不是想留住师傅在这里，他甚至想将这最后一间铺子转让给别人算了，当目光停留在跟在他身边不停摇头的师傅那古井无波的脸的时候，终于还是没有将转让的话说出口。

只是他不说，有人帮他说了，那些没有租到铺面的人似乎并不甘心。

“小管家，这最后一间能不能租给老头子我。”一个脸上满是皱纹的老汉双手捧着装满碎银的钱袋子，弱弱地问了一声。

李三摇了摇头，心中的罪恶感越来越深，甚至有种抢了别人老板梦的感觉，但他不能让出这间铺子，抬头一脸歉意地望着那老汉，嘴唇轻轻抿了抿想说什么，最终依然保持着沉默。

“就租给我吧，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老汉一脸期待地望着李三，顺手将身边另一个老头的钱袋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在一起，像是捧起未来日子的希望，“我们两个人合租，付双份的租金。”

李三无言，脸上的羞愧之色更浓。

老汉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是在为难这个小管家了，毕竟人家主人愿意以那么低的价格租给他们，这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好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没有抢到铺面，他开始为自己当初的犹豫不决而后悔。

是的，就是后悔，他脸上懊悔之意很明显，跟刚刚那个将钱袋子交给他的老者一样，他起初只是抱着过来看一看的心思，并没有真的下定决心租这个铺面，只是现在他很想租。

“我们愿意交两百两租金……不，不，两百两不用算三十天的租金也成。”老汉确实想租，当看到别人交了百两银子租金后一脸兴奋地在整理着铺面的时候，他想通了，有这么便宜的铺面，这点老棺材本很快就能赚回来的。

李三脸涨得通红，不确定地开口问道：“您说他们都交的是三十天的租金？”

得到老汉确定以及肯定的答复后，李三涨得通红的脸瞬间就绿了，那是被气的。

“晓星，你给我出来。”

李三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径直朝院落方向冲去，留下一脸懵逼的老汉。

白衫老者摇了摇头，望着冲出去的李三，满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