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到什么惊涛骇浪,王浑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还是不十分放心。这一天,他把石崇找来,告诉他说:“季伦,建邺的各个宫殿我都查看过了。孙皓后宫的妇女一万有余,都是从全吴各地搜罗来的美女。我打算从中料检出四五千姿色殊绝者,献给陛下;其余的就赏给南征各军将士了。其他人我信不过,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石崇有些为难,说道:“陛下后宫已经有好几千妇女了,再送上四五千吴女,那岂不是把正事全耽误了吗?”
王浑冷冷地说:“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陛下颇好声色,纳了这些吴女,没准就把那些宝货给忘掉了。我们还是保自己的命要紧。”
石崇嘴巴动了动,也没有说什么。
石崇住进了建邺城里,开始甄别孙皓那个庞大的后宫。实际上他只需要简单地过目一下,具体的挑选基本上由宫里原来的那些内监来完成。小半个月过去了,挑的也差不多了。石崇最后去看看,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在去安定宫的路上,前面带路的内侍突然停下,指着不远处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宫殿,对石崇说:“石将军,小奴一时忙乱,差点忘了这事,不知升平宫皇后如何处置?”
石崇有些纳闷,说道:“升平宫皇后?”
内侍慌忙伏在地上,说:“小奴该死,是升平宫滕夫人。”
石崇一头雾水,说道:“不要害怕,起来答话。”
内侍这才慢慢爬起来,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后宫中佩皇后印玺者,有五六个呢;这其中,滕夫人为长。不过已经被皇帝禁锢在升平宫有十来年了。”
石崇心里暗暗骂了一声,问道:“其他的皇后都怎么办呢?”
内侍小心地看了一眼石崇,说道:“按照军府的约法,宫里有子女的嫔妃,都可以赐金放还。故而,其他后妃都有归宿,只有滕夫人……还请将军示下。”
石崇略一沉吟,道:“走,去看看。”
推开虚掩的门,石崇进到院子里。宫院倒是整洁,只是十分的寂寥。内侍偷眼看了看石崇,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石崇微微一笑,对内侍说:“你可进去通报一下。”
内侍舒了一口气,深深一揖,转身就进去了。片刻时间,内侍出来了,有点局促不安地对石崇说:“夫人说要稍加梳妆一番,请将军稍候。”
石崇淡淡一笑,说道:“不妨。”然后蹓跶了一会儿,就走到廊庑内避避太阳。这时,侧面一间小屋的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从屋里传出一阵脚步声。
内侍一声轻喝:“什么人?出来!”
有顷,从屋里慢慢挪出来两个小女孩,十来岁的模样,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绿衣,亭亭玉立,令人耳目一新。二人蹭过来,冲着石崇拜了一拜,抬眼偷偷看了看石崇,又低下头去。
石崇觉得这大一点的姑娘,端庄可爱;小一点的憨态可掬,不觉怦然心动。刚想问上几句,这时正屋的门开了,有使女出来,请石崇进去。
石崇刚踏进正屋,便看见一雍容盛装的中年妇女,正欲行礼,滕夫人已经伏倒在地,轻声说道:“罪妇滕氏,叩见将军。”
石崇有些尴尬,做了个虚扶的手势,说道:“夫人无须多礼。”
说完示意内侍去扶起滕夫人,内侍有些犹豫,刚想上前去,就听夫人说:“罪妇亡国之余,不敢失礼于上国特使。”
石崇只好作罢,想了想,然后说道:“夫人久居升平宫,想必也是倦了。可趁此时机,收拾一下,带上宫里的使女,回家去吧。在下多有打扰,告辞了。”
他刚想转身,就听得滕夫人说:“陛下目前在哪里?”
石崇愣了一下,顺口回道:“在城外军营中。”
夫人又问道:“何时解往洛阳?”
石崇有些不解,答道:“就在这几日吧。”
滕夫人伏下身,磕了一个头,说道:“罪妇乃是陛下明媒正娶之妇,身为一国之母,国破不能死节,偷生何益?妾身愿随侍陛下,前往洛阳,望将军成全。”
石崇怔在原地,半晌才讷讷地说:“夫人有此高义,在下敢不从命。只是洛阳千里之遥,夫人还须三思。”
滕夫人又磕了一个头,凄然说道:“我意已决,只是尚余一事,将军适才所见到的两个小姑娘,是我亲戚家的两个孤女,自幼养在我宫中,大的那个叫红姑,小的那个叫绿姑。我想托付给将军,以备枕席。万望将军不要嫌弃。”
石崇闻言,有些忸怩,不过看到伏在地上的滕夫人,石崇挺了挺腰,长揖道:“夫人美意,在下不敢推辞。夫人保重,在下告辞。”言讫,怅然离去。
几天之后,从广陵赶来的镇军大将军、琅琊王司马伷,会同安东将军王浑,龙骧将军王濬,押解孙皓与滕夫人,以及子女侍卫大臣等一百多人,离开建邺,北上洛阳。
(注:伷【zhòu】释义同胄,后裔,指帝王或贵族的子孙,多用于人名。)
临走之前,石崇偷偷地要将私下里挑选出来的一百多宫女,以及红姑和绿姑,送到范江处。
范江见到石崇,甚是意外,忙招呼道:“朱兄,这是……”
石崇诡秘地一笑,从怀中掏出名刺来,递了过去。范江狐疑地接过,细看之下,大惊失色,倒地便要下拜,被石崇一把扶起,说道:“你我恩逾兄弟,不必如此。石某隐瞒身份,实有曲衷,还望范兄见谅才是。”
范江爽朗一笑,说道:“第一次蒙贤兄赐教,已觉谈吐不凡,只是没有多想罢了。想必我等家门上所插之红旗,也是季伦所为喽?”
石崇笑了笑,然后板起脸,很严肃地说:“我今天来,有几件事要托付给你。第一件事是岑昏的家人,你替我照顾一阵子,等我回洛阳安置停当了,就把他们接过去。”
范江接口道:“这个不用操心,就交给文锦了。”
石崇“嗯”了一声,又说道:“朝廷已经将扬州州治从寿春迁到秣陵,我们北上之后,周浚会留镇建邺。我有一百多侍婢,暂时安置在长春宫内;我恐怕周开林丧乱之后,公务繁杂,无暇顾及;所以衣食之事,还望范兄费心看顾。”
范江爽快地应道:“这事也好说。”
“这第三件事嘛,”石崇微微有些脸红,说道,“在下新得两位侧室,年长一点的叫红玥,年少的叫绿珠,也想暂时托付于范兄。”
范江“嗬嗬”一笑,调侃道:“既然是贤兄如夫人,自当从命,两位夫人现在何处?”
石崇尴尬地说:“就在门外车中。”
范江一揖道:“贤兄稍候。”随即出去喊来几个侍婢,将红姑和绿姑接入内宅。
范江又回到屋里,与石崇叙谈片刻,石崇便要告辞。范江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天下一统,贤兄英雄寻得用武之地,我等兄弟,若还想相聚而畅饮,则恐怕难得机会了。”
石崇摇摇头,轻轻地拍了拍范江的肩膀,说道:“范兄此言差矣。天下一统才是我等大展手脚之时。范兄可在建邺稍待,不久便可相见。”
范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一直将石崇送上车,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方才转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