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斯旺堡
……
松脂蜡烛散发的光芒把大厅照得温暖明亮,仆人把一盘又一盘的食物端上餐桌,此时赫尔斯旺堡的主人和他的老师正在餐桌旁闲聊,一只围着餐巾的黑猫蹲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摇着尾巴。
“……他是八天前,九月二日巡逻途中被袭击的,当时他们驻扎在亡命村五里之外的矮林旁……很早之前我就建议父亲巡视领地时多带些人手,可他总是不听,他太相信沼泽的险要,太相信领地边境的哨兵们,太相信自己了。”杰洛米垂下眼睛,语气沉重地说。
“托尔斯爱着他的子民,如果每一次巡逻都是大部队巡逻的话,那么领地的村民根本无法承担这笔部队维护费用。”安东尼奥说。
巡视领地并非轻松之举,基于领地的大小、状况、领主的责任心,巡视的天数也有所不同。
大部分领主会指派自己信任的骑士代替自己巡逻领地,但巴巴托斯更喜欢亲力亲为。他们需要查看税务官有没有欺压村民、镇民,与野兽、流窜的罪犯战斗,追踪逃过边境哨兵们视线的小股兽人,或者给过境的商队提供一些保护或监视。但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处理琐碎的事。
这种本意为保护领民,震慑宵小的事如果让大部队来做,那么光是为骑士们提供过夜的粮草就让村民们难以承受。
而且,安东尼奥没说的事是,巴巴托斯,这位查尔斯大帝的挚友,平民出身的伯爵,传奇圣骑士,吟游诗人诗歌里的英雄人物,除了拥有英勇,忠诚[1],怜悯等美德外,还有属于底层平民身份的狡诈和“退让”。
身为巴巴托斯的多年好友,安东尼奥很清楚,假如真到了绝境,巴巴托斯是不吝逃跑的(这一点安东尼奥很赞成,成为传奇的前提是活下来不是吗),有谁能阻止一位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名誉的圣骑士的“撤退”呢?
况且,巴巴托斯还受过死神的祝福,自身实力并非世人所认知的圣骑士那般简单。
不过既然巴巴托斯没有告知杰洛米他的另一重身份,那么安东尼奥也不会告诉杰洛米他父亲的另一重身份。
没必要强行让上一代的恩怨延续下去,上一代的恩怨就让时间把它磨灭吧。
…
“……我已经派鲍勃副官前往王都送信,在此之前,我会让我的领民们做好战争准备。”杰洛米已经把之前的半身铠脱下来,换上了一身亚麻布上衣和宽松的裤子。
老法师望着他的学生,他年轻的额头未经风霜,淡金色头发披及肩膀,棕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名为仇恨的火焰。浅而粗硬的胡子爬上了腮边,眼睛里血丝和乌青的眼眶暗示他的学生在事情发生后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
安东尼奥说:“帝国已经三十余年没有过大的战争了,让这个庞然大物进入战斗状态还需要时间,况且冬天即将到来,你也要先去帝都进行承袭伯爵爵位仪式。明年秋收之后是发起战争的最好时机。”
“老师,我并非那种会被仇恨冲昏脑袋之辈,我会让我的领民先做好充分的战争准备,会争取查尔斯大帝的支持,况且我的军队并非未经战阵,父亲每年都会……”
说到这里,杰洛米的眼神暗淡了下来,他想起他父亲每年都要带领军队扫荡赫尔斯旺领之外的“兽人强盗”,并且指导他行军作战的技巧,而他再也没办法接受父亲的教导。
“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做的,忙碌能使人忘却忧愁,你会是个很好的领主”,老法师笑咪咪地看着杰洛米,“这次巡逻除了安抚人心外,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亡命村的村民们抓住了一个奇怪的小偷,一只地精,本来想就地杀掉的,但我想您肯定会感兴趣,就把它带回来关在地牢里了,我敢保证,像您和白瑞德爵士这种学者肯定会对那个小东西感兴趣的”。杰洛米难得地真正笑了笑,说。
这时站在门口伺候的仆人大声通报说:“白瑞德爵士、屈劳忒伍特(Trottlewood)小姐,到!”
安东尼奥和杰洛米同时对了一眼,默契地笑了起来,他们同时想到一个谚语:不要在晚上讨论魔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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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瑞德爵士刚踏进大厅就看见老人和年轻的领主正在对视而笑,年轻人嘴角上扯,眼有笑意但却不明显,老人脸皱成一团,长长的白胡子一抖一抖。
一个还没有走出悲伤,一个想让另一个走出悲伤,埃蒙,或者白瑞德爵士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在门口听到了'地精'一词,我是否错过了一个关于哥布林的笑话?”埃蒙故意板起脸,露出一副懊恼的表情,站在大厅门口用疑惑又好奇的语气问。
老法师靠上高背椅,抬起头,笑吟吟地说道:
“爵士,你不必为错过一个笑话而懊恼,如果你想听,我能为你讲上一晚上不重复的笑话。”
(他现在要观察我,埃蒙想)
“我和老师刚刚谈到一个奇怪的地精,我说您肯定会感兴趣时您就到了,我和老师同时想到了一个关于在晚上不要讨论魔鬼的谚语……”,杰洛米诚实地说。
“啊……”,埃蒙拉长语调。
此时埃蒙走到自己的座位边,他的座位正对着老法师,年轻的领主坐在主位,领主的左手边坐着他的老师安东尼奥,左手边第二位蹲着一只黑猫。
埃蒙先是拉开了副官小姐的座位,让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副官小姐坐在黑猫对面,等副官小姐完全坐下来之后,他再不紧不慢地坐在安东尼奥的对面。
“(啊)……好友间常有的快乐,”上面的形容很长,但埃蒙完成这套流程也只用了十个心跳的时间。他坐下来后,接着说,“常常有两位好友同时默契地想到一起,这时一种互相引为知己的喜悦便从他们的灵魂中诞生,这种单纯因为被对方所了解而由衷地产生喜悦的现象只在两颗同样高尚的心灵间发生。
“至于'说起魔鬼'……我想,对于一只奇怪的哥布林而言,我的确会是它的魔鬼”。
埃蒙向杰洛米愉快地挤挤眼,仿佛觉得刚刚把领主和老法师比喻为高尚的灵魂,把自己比喻为魔鬼很有趣,这就像一个孩子有时会假装自己是厉害的魔鬼,故意向代表正义的骑士们做个挑衅但毫无威胁的鬼脸,一种恶作剧的挤挤眼。
又或者,像是对杰洛米说“嗨,你知道我的职业的,你知道为什么对一个奇怪的哥布林来说我是个魔鬼的”。
杰洛米认为埃蒙的那个“挤挤眼”的意思是后者。
所以杰洛米开了口:“老师,我还没向你介绍,这是白瑞德爵士,他的职业是画家兼解剖学家[3]。”这时杰洛克用眼神示意老法师,仿佛说:就解剖学家这个职业而言,爵士确实是一些奇怪生物的魔鬼。
“这位是爵士的学生,皇家学院生物系一年级学生屈劳忒伍特小姐。”杰洛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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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忠诚,骑士八美德里的“honor”,该词在英语里的地位和中文里的“仁”一样,难以被翻译,只能被理解,此处作“忠诚”意思。
[2]不要在晚上讨论魔鬼,即“don't speak of devil at night”.诺亚大陆谚语,等同中文里“说曹操”,本身并没有指谁是魔鬼的意思。
[3]画家与解剖学家,此时的画家往往也是解剖学家,不过解剖学家不一定是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