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啊，难道是那个安徒生？”

“人呢？快来收拾一下老马修的脑袋！”老皇帝啐了一口那些碎片，大声叫道：“换上个硬一点的马修！”

至高宫所有的名画都是赝品，所有的石像都是石膏做的，如果不是当年安徒生坚持要建一个看上去雄伟的皇宫，今天的至高宫会仅仅是一个石头宫殿。

毕竟帝国是个新生的国家，初建帝都时一贫如洗。

这也是为什么太阳王查尔斯必须大声喊才能喊来更多的侍女、侍从。除了必要的守卫，至高宫没有很多的侍女、侍从。

但至高宫简洁得不像真正的皇宫的最重要原因是，诺亚大陆上已经没有第二个独立的人类国度了，所有异族使者也都必须弯着腰去拜见太阳王查尔斯了。

帝国已经不需要依靠华丽的宫殿来彰显国力了。帝国依靠拳头彰显国力。

…

“就是安徒生。”老皇帝大声叫来侍女后，又转过身去跟唐尼说话。

“陛下啊！您既然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为什么还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唐尼喜欢音乐家贝儿小姐不是个秘密，主要是他从不缺席任何一场贝儿的演出，他总是把头发抹出油光，坐在剧院最前面的一排最好的两个座位上，而挥舞手帕最狂热和丢鲜花最多最热情的也是他。

但贝儿小姐所唱的歌曲、所演奏的钢琴曲都属于恬静的风格。

逆狼唐尼，笨如城墙。

贝儿宣称她喜欢的人是安徒生大师，而安徒生也毫不介意地搂着这位音乐家出席各个公众场合。

唐尼视安徒生为情敌。

“天啊”，唐尼一想到这里就心痛不已，“安徒生都六十三了，他怎敢搂着贝儿小姐……她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娇美，那么的纤柔……他安徒生就是个老色鬼！”

唐尼痛苦地抽出一块白色绣有字母“B”的手帕，把它贴在心前。

也可以说是贴在了厚实得过分的胸口前。

唐尼经常忘记老皇帝也是个六十多的老人。

“哈哈哈”，皇帝亲昵地捏了捏胖子的肚子，“让你难受了？找安徒生解决你的肥胖症伤到了你的小小的自尊心了？年轻！”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接近那个老色鬼三十码距离，不然我会控制不住我的愤怒，狠狠地给他鼻子来一拳。”

“给六英雄之一的安徒生来一拳？”老皇帝大笑，“太难了啊，唐尼，安徒生在四十码外看到你时就会溜走，我们这些人之中最懂明哲保身就是这个老鬼！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年轻人可不止你一个，安徒生的鼻子可是受够老拳了！哈哈哈”。

“哦！安徒生！帝国六英雄！他只是名头响亮的老混蛋！”

“可不是，六英雄几乎都是老混蛋，嗯？”查尔斯大帝伸手扬了扬一张流淌着玄奥纹路的纸张，“罪魁祸首”。

唐尼反应过来了，“这就是那道白线？这这这，是安东尼奥大法师？”

“魔法真的很奇妙，不是吗？”老人说。

老皇帝用他右手上的铁戒指碰了碰那张纸的一段文字，苍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我老了，查尔斯，思维不再如以前敏捷，眼睛不再如以前明亮，耳朵无法听见阴谋，嘴巴无法说出真理，魔法也不如以前得心应手了……”

“老混蛋，我认识他时他就长这样，啐！故意装老做什么？”

老皇帝生气似的瞪了瞪眼。

“这……安东尼奥大法师怎么敢……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一种挑衅吗？”

如果一道白线能毫无阻滞地飞到至高宫，那么一道冰矛，一个火球自然也能。

唐尼不负对自己的评价，“忠如老狗”，即使对方是传奇法师，六英雄，唐尼也要对大帝说出心里话。

安东尼奥的做法明显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挑衅的做法。

让一道魔法飞过帝都，飞向至高宫，难道不等同于把剑指着皇帝本人吗，难道不是狂妄到敢于挑战帝国的力量了吗？

“陛下，您太仁慈了，总是宽恕他们的冒犯。安东尼奥这样，巴巴托斯也这样，他每年都领军扫荡兽人强盗，但谁都知道那不是强盗，是兽人部落。我们已经跟兽人签订了互不侵犯协议了，和平得之不易，巴巴托斯这是在破坏两国友谊，兽人之王每年都送来言辞激烈的抗议信。”

唐尼看了看大帝的脸色，他揣度了一下，继续说道：“您跟兽人之王发过誓言，两国永不再燃起战火。而巴巴托斯根本不听您的命令，他们都在损害您的威严。”

唐尼低声下气地说，他知道这可能会被认为是挑拨离间，用心不良，但他就是忍不住说。

“啐！年轻人！”老皇帝生气地翘了翘眉毛，“你还是个小娃娃呢，怎么，逆狼唐尼，你有什么高见吗？”

“陛下！”唐尼缩了缩脖子，他说，“我知道，巴巴托斯和安东尼奥是最强大的战士和法师，但您没必要让着他们，他们……”

唐尼忽然意识到那位巴巴托斯，“冥狱圣骑”，传奇骑士已经死了，再怎么诋毁他都没有用了。

消息还是今天传来的，白狼公爵之子，唐尼·冈萨雷斯总是下意识忘记这点。

巴巴托斯似乎是不会死去的那种男人。

不过就算只需要对付一个安东尼奥，唐尼也支吾了半天，没能想出任何对策。

“滚回去吧！”唐尼被推了一下，他看到查尔斯大帝威严地推了一下他，“快滚！”

现在是查尔斯大帝了，不是老皇帝了。

“是，陛下。”唐尼唯唯诺诺地缩了缩脖子，他又飞快地说了一句：“在我眼里，您才是我的父亲！”

唐尼飞快地跑了。

……

“哼。”

查尔斯大帝回到座椅，血红色的帷幔又被拉起来了，房间里只有炉火提供的光线。

他也许是为刚刚没能拉起胖子而对自己轻蔑地发出嘲笑，也许是为安东尼奥带来的消息发出嘲笑。

也许是刚刚对唐尼离开时，自己流露出的一丝心软发出的嘲笑。

也许是对唐尼的幼稚的“损害了帝王威严”的那番话发出的嘲笑。

“加强护卫！”查尔斯大帝对着门口喊。

加强护卫，刚刚安东尼奥已经提醒他了，不是吗？

老滑头，如果信被拦下来了，皆大欢喜，但是“我老了，我的魔法不灵了”。我的魔法不灵了啊，还是请你加强护卫吧。

如果没被拦下来，不是挑衅，因为“我老了，思维不敏锐了”，糊涂了无心挑衅啊。请你加强护卫吧，不然呢？那么远飞来的那么明显的信都拦不住。

啐！损害了帝王威严？死掉的帝王毫无威严。安东尼奥已经用他的办法严重地警告查尔斯加强护卫了，可这老滑头却也用他信里的恭恭敬敬的解释，保护了所谓的帝王威严。

虽然安东尼奥不这样做，查尔斯也会加强护卫，但别人会怎么说？怎么想？

至高宫三十年来都没加强过护卫，然后因为一个以前或许很厉害的老东西伯爵死掉了，就加强护卫了？吓坏的老皇帝？懦弱的老皇帝？

帝都的流言从未停过，阴影里有太多敌人希望看到帝国的疲态了。

至高宫从未有很多的防卫力量，不仅仅因为建国初期的贫穷，还因为人们更喜欢看到一个无所畏惧的皇帝。

新生的帝国需要强有力的舵手，但如果有一天，这个舵手忽然显露疲态，那么人们就会恐慌，敌人就会蠢蠢欲动。

帝国不需要装饰门面，但皇帝需要。

安东尼奥的魔法刚好给了查尔斯这个借口——已经有法师能威胁皇帝了，加强护卫合理合情。

两个老家伙的默契配合依旧满分。

巴巴托斯是被杀死的，不是躺在床上死的，不得不认真对待。

那是巴巴托斯，他居然能被杀死。

所有老一辈士兵都会这样感叹冥狱圣骑：“他就是不肯倒下，他就是不肯倒下。”

至于那些误杀的兽人部落？啐！那真是对不起了！

什么样的地方年年扫荡，年年都要有强盗？

每年查尔斯大帝都能收到兽人送来的抗议信。

这是因为，他们每年都送来。

不过还能怎样呢？告诉唐尼这孩子，帝王的威严啊，名誉啊，荣誉啊，信用啊，都他妈的是……

传奇无侥幸，活下来就行，查尔斯大帝是传奇的皇帝。

……都他妈是活下来之后再考虑的东西。

但皇帝绝不解释。

查尔斯大帝冷冷地从抽屉里抽出一条手帕，仔细地擦拭自己的手。

他也许真的老了，因为唐尼低声下气地跑开时他眼里有一丝温情。

“啐！给我他妈的叫来他妈的那个老家伙，我要他从皇家骑士里抽出两百人来干活！”

查尔斯大帝把手帕丢进火里，对着外面大声喊道。

他绝不教一个臣子怎样轻蔑荣誉，怎样背叛誓言。

四十年过去了，六英雄已经或死或隐了，太阳王查尔斯的光芒还能继续驱散黑暗吗？

“啐！”太阳王习惯性地啐了一口。

时值傍晚，安东尼奥的信是下午送到的，晚秋初冬的太阳总是落得很快，天很快黑了。

太阳落山了，帝都开始有了冷意，秋风卷着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