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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的故事讲完了。
小法师悠悠地叹了口气,一团白雾从他嘴里呵出。
不远处商队燃起的篝火又高又亮,橘红色的光芒映在黑色的泥土上,旁边则是被扫掉的皑皑白雪。
今晚,白雪没有掩盖这黑色的大地。
一个年轻人拉起了手风琴,人们快乐地唱起了歌,人们的欢声笑语回荡在雪原里。
小法师想起了故事里的两团篝火,很难想象那两团篝火距离今天不过五十来年,这片大陆似乎从未发生过战争。
故事里的那些夜晚是否和今天的这个夜晚一样?当年的星星和今晚的星星会有区别吗?
小法师虽然因为年幼而无法从故事里听出更多的血腥,白雪特意地避开了真正血腥的历史,但这个仅仅泄露出来的丝微黑暗,便足以让涉世未深的小法师打了个寒颤。
还有多少黑暗是白雪遮住了的呢?
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皑皑白雪覆盖了的大地,只有这里一块土地是燃起了篝火,扫掉了积雪的。
只有这一块小小的地方显露了黑色的土地,更多的地方却是被白雪覆盖住了,显得美丽异常。
旧历末期的历史到底是怎样的?
“乌骨是个危险的人物”,白雪悠悠地说道,“你可以评价一下他了。”
小法师认真地想了想,“他残忍,冷漠,毫无感恩之心,所以他对我们人类来说很危险,是这样的吗?白雪?”
“在以前”,白雪说道,“比乌骨更残忍,更冷漠,更毫无感恩之心的邪恶人物不算少,但只有乌骨成为了狼主,为什么呢?”
小法师说道,“我不知道?因为他还很聪明吗?”
“他的确很聪明,你来说说看他聪明在哪里。”
“仅仅依靠他自己和17个半兽人,是没办法抢到赫尔少女的,他肯定借助了外力,而最后的代表荣誉的果实,也就是老族长的女儿落到了他的手里,他以弱小的实力摘取那颗意义很重的明珠,说明那边赫尔人的动乱完全在他掌控之中。”
白雪表扬道:“是的,赫尔人完全不是狼主的对手,如果不是狼敌横空出世,历史将会改写。”
小法师看了看星空,夜空下,群星璀璨,他在努力想象那个风云激荡,英雄辈出,铁与火交响的年代。
那真是个英雄的时代。
“其二”,小法师又说道,“乌骨先是回到营地,向他父亲宣布他将抢到赫尔族的少女,他把少女说得珍贵无比,要抢到她必定经历重重困难,但乌骨其实早就有把握做到这件事,他是为了立威。”
白雪又说道,“确实,他在回来那天就开始立威,收拢人心。”
“第三,他把少女献给酋长,本就打算用她来迷惑酋长,以便自己在部落中搞小动作,故事里他的半兽人部队出现了兽人就是明证。最后乌骨却把酋长的死归于少女身上。一石三鸟,既立威,又腐化了酋长,还推卸了责任。”
“只对一半”,白雪说道,“他的确利用少女软化了老酋长的心,但他不是为了推卸责任,是为了给兽人,半兽人灌输一个观念。那个观念就是,人类有害论。”
白雪继续说道,“乌骨靠着人类危害兽人这一理论,成功地把兽人,半兽人之间,各个部落之间的仇恨转移到人类身上,他能当上大酋长,能统御各部落,靠的就是给兽人树立一个新的敌人。”
“可是”,小法师问道,“树立敌人不是件坏事吗?白雪你今天早上才教我的,森林里不要受伤,不要树立敌人。”
白雪说道:“不一样,人不需要给自己树立敌人,国家却需要。而且,当给自己树立一个敌人,却能带来更多的朋友时,这时候人也是会主动地给自己树立敌人的。同样的,当不给自己树立敌人,周围人就要自动成为你的敌人时,人也是会选择主动给自己树立敌人的。”
13岁的小法师皱起眉毛:“天啊,好复杂,我到底该不该主动树立敌人呢?难道还可以随便树立敌人的吗?”
“人心很复杂,很多无辜的人受到无妄的伤害,正是由于大部分人并不能决定谁是自己的敌人。战争是什么?挥向陌生人的剑而已。要是每个人都能决定自己的敌人是谁,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战争。人类到底是什么,你需要自己慢慢理解了。”
“人类就是烤鸡和柠檬水和法术和亲朋好友!我早就理解了!”
“小笨蛋!我真担心你!”白雪无奈地叹道,小法师太小了,才13岁,但以前13岁的孩子已经懂得怎样高效率地杀人,和平带来的不只有幸福,还有麻痹。
“乌骨是危险的敌人”,白雪说道,“第一个半兽人大酋长,以前的大酋长都是兽人,它们是靠自身的武力征服各部落的,但乌骨却是他的理论和他的手段团结各个部落的。他的眼里只有大酋长的位置,他认为自己生而为王,他是那样的自信,这份信念是那样的强,以至于他最后终于成为了众狼之主。”
小法师说道:“要是他的母亲不给他灌输这个观念就好了。”
“历史没有如果,历史只有必然。”
“哈!好在他最后也没能打赢狼敌,他在那一场战争里输了。”
“是的,但是,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小法师疑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输掉那一场战争还件是好事?”
“对兽人来说,是坏事。对乌骨来说,就是好事”,白雪说道,“乌骨只是个半兽人,他不擅长武力,这让他的统治岌岌可危,兽人只崇拜强者,是乌骨灌输的人类有害论把所有兽人团结在一起的,如果没有那份对人类的仇恨连结所有兽人,不够强壮的乌骨第二天就会被赶下王座。”
“你是说”,小法师说道,“当失去人类这个敌人后,当乌骨带领兽人走向胜利后,乌骨会被赶下王座,但是当兽人失败后,乌骨反而坐的更牢固了?”
“是的,以前的大酋长只要失败,就会被赶下王座,兽人会恢复成一盘散沙。但自从乌骨出现后,失败却能牢固兽人的信念,使兽人坚信人类对兽人有害,使兽人变得更危险,因为乌骨的人类有害论。兽人现在是个王国了。”
“天啊!和平了这么多年后,那兽人岂不是变得很危险了?”
“很危险。”
“好在乌骨已经死了。这真的太好了。”
“乌骨是突然被杀的,这样死去的乌骨更危险。”
小法师疑惑地问:“为什么?”
“还是仇恨”,白雪说道,“人类并非不知道乌骨的危险,查尔斯知道和兽人签订和平协议,无异于埋下祸根。兽人在和平的年代里发展的速度比人类更快,如果他们不内乱,他们的寿命可以达到120岁,还记得吗?”
小法师点头:“我记得!”
“兽人现在是王国了,只会比各自为战的旧历兽人更强大。但人类并非毫无办法,帝国允许两国通商,与兽人买卖奢侈品,奴隶,铁和煤却从不外卖。用安逸的生活腐化兽人的灵魂,很多兽人现在都习惯用香皂来洗澡,用丝绸来蔽身。让它们回到以前的日子,无异于杀了它们。而且,人类廉价的商品正是对人类有害论最好的反驳。”
不同于旧历的是,帝国不允许人们畜养奴隶,也不允许把帝国人变成奴隶。所有奴隶均来自东边和南边,并且会卖给西边兽人。
小法师问道:“要是乌骨又告诉兽人们,去攻打人类,直接掠夺他们的财富,才是兽人的最好选择呢?而且,那些奴隶都是沙民和海民,又被送到兽人那边当奴隶,这不是把三股敌人凑在一起了吗?”
沙民是东部大裂谷的土著统称,海民则是南方不服管教的岛民的统称。沙民和海民是帝国奴隶的主要来源。
白雪表扬了一下小法师:“很聪明,奴隶不需要担心,他们的数量不到三千人。而吃惯了白面包的兽人是不会再乐意去吃军粮的,帝国几乎是以成本价的价格把东西卖给兽人的。只要不打仗,每个兽人都能享受人类的商品,假如打仗,兽人获得胜利,也只有高层的人能享受大部分好处,底层的兽人一样需要用劳动换去那些东西。很少有人能抛弃舒适的生活去赌未知的未来。
“同样的,如果兽人第二次失败,那么大酋长乌骨的统治就会真正地结束,乌骨热爱王位甚过热爱他的同族,怎么会去做这种有风险的事情呢?”
小法师惊呼道:“这就是那个牛脾气教官的故事!”
“嗯,牛脾气教官之所以不再乱说话,正是因为查尔斯给了他更多的同时也派了那个事务官跟着他。如果他一无所有,他自然毫无畏惧。他经历过一无所有的日子,老教官绝不愿再经历多一次那样的日子。当一个人握住金币,就很难再握紧刀剑了。”
“所以你说乌骨死掉最危险的原因正因为这样吗?”
“嗯,眼里只有王位的乌骨并不可怕,他会默契地配合帝国,默契地维持和平,但乌骨死去后,新的继承者,就不一定会这样做了。”
小法师道:
“而且乌骨是突然死去的,如果凶手是人类,那么人类有害论就得到了彻底的证明!”
“是的,乌骨没有指定继承人,他很聪明,知道指定继承人对一个王来说是没有好处的。在他死后,他的各个儿子都在争夺权力,没有第一时间彻查凶手,但无论新登位的兽人之王是谁,它上位后第一件事必定是彻查凶手,只有找到凶手,新王才能在夜里安然入睡,只有找到凶手,新王才能证明自己是乌骨的继承人。
“乌骨知道人类有害论是假的,但他被洗脑的儿子们却会信以为真,帝国的通商政策已经降低了兽人中人类有害论的声音,但如果乌骨被证实死于人类之手,两国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
(杀死了巴巴托斯的凶手会是杀死了乌骨的凶手吗?白雪想。)
白雪继续说道:
“人类和兽人,靠着彼此间的威胁,凝聚成为了帝国和王国。但这种平衡很危险,就像是火山口的房子。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帝国和兽人都是失败的一方,输了的国家,会陷入混乱动荡,赢了的国家也会元气大伤。胜利的一方只有那个凶手。”
安徒生能成为六英雄之一,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觉醒了人类对“种族”这个概念的认识。在旧历,一个兽人杀死一个赫尔人,高地诺曼人是不会关心的。
当时的人类对“人类”的归属感并不强。
如果兽人不是人类的敌人了,那么因兽人的崛起而崛起的帝国,就会陷入各民族间原本就有的仇恨泥沼中。
帝国很强大,却也很年轻。
当年的老虎统治森林时,没有征服所有的敌人。老虎不现实也不可能依靠征服所有敌人来统治森林。它依靠威吓,它依靠狮子。
小法师和白雪各自沉默了一下,小法师在担忧可能的战争,白雪在思考凶手的真实目的。
安东尼奥现在去找寻凶手了,白雪知道凶手迟早会被“世界飓风”找出来,但时间赶得及吗?
查尔斯在收到乌骨的死讯后,就着手调动帝国的军队了,但巴巴托斯的死紧接其后,查尔斯失去了他的骑士,还能顺利指挥西境的军队吗?
失去巴巴托斯这位第一骑士后,查尔斯是否需要调动帝国西境外的部队来对抗兽人?他是否会问他的财务大臣,“如果进行全面战争,预算是多少?”
雪在不停地下着,企图覆盖那边被扫出来的黑色空地。
白雪也和他们一样,正在努力对抗未知的黑暗未来——现在它在做的事情,正是未雨绸缪,安东尼奥的信里不是明白地写着,让白雪去照顾小法师吗?
毕竟冬天的太阳,总是沉得很快。
风大了起来,同白雪一样,在往黑色的泥土上吹。
无数的白色雪花覆盖住了黑色的大地,雪原显得美丽异常。
白雪对小法师正色说道:“你该回去睡觉了,小孩不需要担忧太多。”
(还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