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顿领。
雪原。
傍晚。
……
天色暗得很快,不过是魔法时间5点整,光线便已消失,商队继续前进了半个小时后,便不得不停下来扎营。
为了避开可能开拨的军队,辛巴达选择了雪原中的另一条小道。
这条小道高低不平,从广阔的雪原通往落石隘口[1],道路上留有大型马车的车辙,或许是走私犯?但辛巴达解释这只是抄近路的商队留下的痕迹。
然而,这些干硬的车辙给商队造成了不少麻烦,也给商队护卫们的屁股带来了麻烦。
当运货马车碾过这些车辙时,那些覆盖着帆布、用绳子捆绑在车板上的货物便东摇西摆起来,上下震动,连带着三三两两地坐在车尾的护卫也开始叫苦连天。
想来下一拨经过此地的商队更会如此,毕竟辛巴达的那只巨犀兽只会对道路造成更大的破坏。
“一堆狗屎,只会叫叫叫”,晚上,马夫老独眼又靠了过来,他擤了擤鼻子,“老子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战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什么遍野?”
对于“惨叫连连”的护卫们,小法师可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一直着急地等着白雪回来。
北面刮着劲烈的风,有流动不息的大片阴云,就是没有一只黑色的鹰。
“哀鸿遍野”,小法师转过身,扭头看着北方,随意地说道:
“雪还不够深,还不能换上雪橇,要我说,他们的屁股还得受罪。”
小法师正坐在货车上,怀里揣着罗伯特,他旁边的小灰驴正高兴地嚼着草料,还把不时地把那大长嘴伸进小法师的另一只手里,尝尝另外一把黑豆是什么味道。
老独眼又说了句什么,大约跟驴子有关,但小法师只是在想着白雪,没有理他。
沉默了许久。
突然,小法师发现老独眼又在欺负他的小驴子了!
“嘿!”他拽住小灰驴的尾巴,把它拖到自己的身后,“你怎么老喜欢欺负我的小驴子!”
“哼!”老独眼似乎生气了,气冲冲地离开。
不远处,商队的其他人燃起了篝火,围在一起,火光照得他们的脸红彤彤,欢声笑语顺着北风传来这边。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灰暗的天空下,单独离开的老独眼身形显得孤单又寂寞。
小法师的心被触动了一下。
“喂!”他大声朝老独眼喊道。
“干嘛?臭娃娃?”
“你教我怎样投矛吧!”
“哼!到底还是要我来教你!”
老独眼放下手中的燕麦和豆子,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
“我得先教你怎样制作一根长矛。石头和木棍,我们永不过时的武器。”老独眼得意地说道。
“是啦是啦,知道啦,石头和木棍,人类永不过时的武器。”
却不是法师的,小法师在心里补充,但他却无法说出来。
老人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这个和普通人格格不入的老兵,是否就是这样一直过来的呢?)
初冬,暴风雪前夕,天色灰暗,风卷铅云,一个老人竭力隐藏喜悦,大声喝骂蠢笨的孩子。
气温降得极底,小法师举着火苗听讲,他真想劝说这个老人先穿上几件棉衣,但暗淡的火苗下,老独眼满脸通红,让他无法开口。
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魔纹亮了亮,周围暖了一点点,再亮了亮,又暖了一点点。
如此重复,想来老人不会察觉到周围的温度上升了。
这可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生气!
“唉呀!”
小法师抱住了脑袋瓜,老独眼刚刚敲了他一脑壳。
“认真听!”
暖暖的,和那边的篝火一样暖。
……
“木料选白蜡木,没晒过的木料套上枪头会变松,就先晒它一个月,等它变韧变硬,我这儿还有一些枪头,等下你可以看看…………
…………两军接阵的时候呢,如果遇到敌人拿弓箭射你,不能跑,长矛兵绝不能脱队,就结最密集阵型,将长矛底端定在泥地里,朝着敌军弓箭射来的方向前倾,不要怕,咱们长矛方阵不会站战阵前排,不会遇到弩手直射,都是抛射,咕噜!这时让大家大力晃动长矛,记住一定要站最密集的阵型,绝不能怕!这样可以减少弓箭伤害…………”
老独眼虽然不经常呼痰了,但他说得又快又乱,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实在不是一个好老师。
然而,老独眼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他望向小法师,眼睛里逐渐喷出怒火。
小法师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瓜,魔法在上!除了最开始的走神外,他可是一直有认真听讲的!
小法师缩了缩脖子,却发现老独眼看着的是他身后的夜空。
远处的欢声笑语逐渐停歇了。
小法师把豆子全放在一只手里,转头看着北方。
“狼烟这种东西”,老独眼看着远处,开口了:
“再强的风也没法吹散,烧起来,在夜里再远也能看见火光。吟游诗人说那是狼粪烧出来的,咕噜,呸!一群没打过仗的傻子!狼这种东西和兽人一样,连骨头都吃,吃进去就不吐出来,一天都不拉一条屎,什么东西进了它们的肚子都没法再燃烧了,又爱到处跑,屎都不拉在一个地方,谁会去特意捡它们的屎来烧?只有吟游诗人这些傻子才以为我们烧狼粪示警!呸!那是因为兽人都举狼旗,咕噜,才把这些烟叫狼烟!记住了,臭娃娃,白天烧湿柴,叫做狼烟,晚上烧干柴,叫做烽火!秘诀是火油!”
这是北风正盛的初冬,晚上,北方的天空亮起火光,上一次亮起火光的时间是八天前。
老独眼看向北方,怒意冲冲,也不知为何发火,他像一尊石像似的站立不动,迎着寒风,小法师只好缩着脖子,让手心的火苗更旺些,暗暗胡思乱想,担心着了无音讯的白雪。
白雪的离开也是烽火亮起的晚上,已有八天。
不安如同蠕动的黑色怪物,在这个冬季,自下而上吞噬小法师,每过一天,便强大一点。
那边的篝火再也没有了笑声。
又等了一会,老独眼用蕴涵怒气的声音说道:
“少了一半,还少了个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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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风赶着黑云,天空似乎流动着犹如实质的黑暗。
冬夜,酷寒的严冬正一天天迫近北境,自小法师预言那场暴风雪后,已经过去了一个短暂的白昼;自北方的天空亮起烽火,火光冲天后,已经过去了三刻钟。
小法师让辛巴达召来商队护卫首领,三人远离人群。
夜色渺茫,人心不安,变幻莫测的乌云正昭示可能的未来。
“加快脚程”,小法师说道,他想起了老独眼的叮嘱,“你们也看到了,北方再度亮起战争警告,我们得远离此处。”
这支商队已经偏离大路好几天了,没有任何的消息来源,矮人军队到底为何突然聚集,为何突然进犯帝国,他们一无所知。
而且,白雪也没回来,仿佛就此消失。
“也许是误会呢?”商队护卫首领艰难地开口,这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名为弗雷:“总得有风声吧?之前不还好好的吗?商队还从矮人那里买来了铁和煤!”
辛巴达面有忧虑:
“也许真的只是简单的冲突,但再度亮起的战争警告,由不得不慎重对待。
“北方边境离这里不算很远”,小法师很清楚怎样坚定弗雷的信心:
“矮人的山羊斥候能在三天之内追上我们。”
也许三天,可能追上,不一定在意这只商队,但小法师不解释。
小法师继续说道:
“北方边境现如今有许多哨所不再燃起烽火,这意味着它们已经沦陷。”
小法师想起了老独眼对他说的话。“普通的前哨站不值一提,几栋木建筑,一道木栅栏,再加上几条壕沟即可敷衍了事。守军也寥寥无几,多是新兵和伤残兵,战略位置上无关紧要。但还未亮起的烽火中,还有山岭要塞的那一支。”
“山岭要塞”是帝国北方的最北处的大型要塞,扼守于群山之中,辛巴达和商队护卫首领都知道它。商队来往于两国时,必须要经过那个要塞。
护卫首领弗雷绞着手指,看着小法师,试图找出他在开玩笑的嫌疑。
没有,小法师的脸色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山岭要塞”的那一支烽火没再燃起过。
“会不会是……”,弗雷的脸涨成猪肝色,似乎快要哭出来,“山岭要塞的守军不小心把火油淋在狼粪上,所以他们没法燃起烽火回应了……”
帝国边境防御体系中,倘若有一处哨所燃起了烽火,则其余的哨所必须同时回应以烽火,警告敌情。
而在哨所或者要塞在沦陷前,为了不让敌人利用帝国的防御体系,必定会有帝国士兵把所有的火油淋上烽火台,点燃烽火的同时摧毁烽火台。
然而,山岭要塞未亮起狼烟或烽火就已宣告沦陷。
当一座哨所或者要塞不再回应以狼烟或烽火,最起码意味着哨兵们用他们的生命传达了一条信息:敌人已攻破此处。
商队消息阻塞,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山岭要塞的守军摧毁了烽火台,矮人无法伪装要塞守军,他们已用生命传达了最后的信息:我们已沦陷。
小法师冷冷地看向急得快哭的护卫首领,学着老独眼,嘲讽道:
“就算有天你把自己的性别都搞错了,帝国的士兵都不会搞错。
“山岭要塞的城墙采用帝国大学士安徒生的最新设计,又派出了最优秀的帝国工程师和五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三位蓝血贵族驻守。要塞扼险而据,武器和粮食能支撑半年,想攻下它,难于登天。但事实就是如此,它现在沦陷了。”
现实不是骑士小说,对一个要塞而言,日常维持五百个精锐士兵的吃喝拉撒就是极限,边境上没有动则成千上万的要塞守军。
当两国交恶、气氛紧张时,山岭要塞的守备军会增至一千二百人,但即使是如今的五百人,在山岭要塞的那种地形里,也能发挥出五千人的威力。
护卫首领脸色苍白,他也许敢于对付强盗,前几天乐观预言帝国必胜的人中有他一份,但如今,这位来头不小,懂得一些法术的贵族少爷却告诉他:帝国刚刚失去了一座不可能沦陷的要塞。
小法师再度想起了老独眼对他的叮嘱,他对护卫首领说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这个完全陷入了恐慌的中年人下意识地说道:
“我该……做……做什么?”
小法师说道:
“把山岭要塞失陷的消息封锁在我们三个人之间,仅仅我们知道就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事实上,不止三人,还有老独眼也知道,他是第一个发现山岭要塞失陷的人,并且告诉了小法师和辛巴达。
护卫首领用力地揪着头发,十指深深地陷入头发中,他喃喃自语地:
“好……好的,少爷……”,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咬牙切齿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把我也瞒住难道不好吗!把我也瞒住啊!”
小法师没有理会这个开始胡言乱语的男人,他只是再三叮嘱道:
“记住,封锁消息,加快脚程。”
(臭小子!记得让那坨没卵蛋的狗屎封锁消息,再让他把逃跑的速度提高一点!)
“记住了”,护卫首领喃喃道,“封锁消息,加快脚程。”
“快回去睡觉吧”,小法师皱着眉,严肃地说,“保持体力,明天赶路。”
明天就会有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