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末期。
西敏人聚集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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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的小男孩乔乔赤着脚,走近有鼠尾草的那丛矮林,潺潺的流水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他走近小溪,俯下身去,找到那根熟悉的老木头,又挨近长着绿苔的木头边喝水。
那里的水的味道最好。
阿父不在家,跑出去抢劫了,这样砍柴和捡牛粪的人就少了一个,于是阿母就对他说:“去,口渴就去喝溪水。”
为什么口渴就要去喝溪水呢?太奇怪了,小男孩这样想道。
乔乔盯着眼前的小溪,在小男孩的眼睛里,刚刚他通过了一个长满了树妖的森林,打败了可怕的怪物,找到了智慧之泉,现在他喝了它的水,就会变得聪明。
乔乔希望自己快点聪明起来,这样就不会被当成呆子。
这是鸟声不歇的盛夏之日,矮树丛洒满光斑,风扰得林子飒飒作响。
乔乔把脸埋进“智慧之泉”中,他沉默地看着水底的鹅卵石,任由水流冲击他的眼睛。
他数了一下水底鹅卵石的数量。
现在,只有小男孩才知道的神秘仪式已经完成,于是他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清凉的水珠流进他的领子,最后在他的那排肋骨处干涸。
乔乔沉默地享受了水珠划过皮肤带来的刺激感,安静地在这个盛夏之日休息了片刻,但不能再偷懒了,因为阿父不在家,他得负责更多的家务。
他站起来,用脚踩了踩烂泥,看了一眼从脚趾中挤出来的泥巴,然后大步地离开。
他往家的方向走,这里只有乔乔家的房子,伫立在草地上,想要看到第二所房子得走上一段路,因为这里是他家的马场。
太阳正爬过头顶,热辣辣,照得远处的家闪闪发亮,照得远处的菜园也闪闪发亮。
鼠尾草耷拉着脑袋,墨绿的草茎也反射着热辣辣的白光,它闪闪发亮!鸟儿在草丛里蹦跳,可能是在和蜗牛聊天。
还有一口大铁锅也在闪闪发亮!它被倒放在门口,猪就是在那里烫洗的。
一路上,乔乔一直在专注地研究小男孩才知道的世界,这让他踩扁了菜园里的一只绿色的小甜瓜,他扁扁嘴,踢了一些土在踩坏了的甜瓜上面,试图掩盖起来。
他回到房子里,阿母看了看他的衣服,又低下头,看看他那粗糙的手,检查了他的手指和指甲,对着他手上的黑色指甲缝叹了口气,说道:
“你该穿上鞋子的。”
乔乔缩了缩脖子,阿母就是这样,总是让他穿鞋子,让他洗澡,让他认字。
乔乔沉默地摇了摇头,把手背在背后,于是阿母又叹了口气。
在乔乔看来,阿母是个很奇怪的人,因为在乔乔认识的所有大人里,只有阿母有股很好闻的香味,只有阿母会经常洗澡。
但是这里大一点的小孩都说阿母是会喷毒火的妖婆,喊她是赫尔的吃人婆,又骂乔乔是个孤儿,就要被后娘吃掉眼睛和鼻子。
可阿父让乔乔喊她阿母,阿母就是规矩多一些,胆子小一点,好像也不会吃掉乔乔的眼睛。
阿母认得很多东西,爱干净,胆子很小,那些大孩子成群结队,总是趁阿父不在家时,往他们家丢石头。
这时,阿母只会脸色苍白地抱着他,默默地流着泪,哽咽着,全身颤抖着。
但乔乔总是挣脱阿母,拿出自己的弹弓,又捡起地上的石头,一一反击那些大孩子。
阿母没有吃掉乔乔的眼睛,这是件好事,因为乔乔的眼睛很好使,他的石子又快又准又狠,总能准确命中那些大孩子的眉毛中心。
但是不能打眼睛,有次乔乔瞄准了一个最凶恶的大孩子的眼睛,嘭!他的眼睛就流出了血,爆出了黑色的汁水。
当阿父回到家后,就带着他去别人家里,让他跪下,要用刀子剜去他的左眼。
为什么是阿父要吃掉我的眼睛呀?应该是阿母吃掉我的眼睛呀!真的太奇怪了。
但是呢,那个大孩子的阿父也很奇怪,他也跪了下来,对着阿父磕头,然后拖出那个被他打得奄奄一息的儿子。
奇怪,奇怪,真的太奇怪了。乔乔只知道阿父是个很厉害的战士,但战士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个人在求神箭手大人原谅他的儿子?神箭手大人又是谁?
阿父没有剜掉乔乔的左眼,但也没有放过他,回到家后,阿父拿出马鞭,就要狠狠地抽他。
但阿母扑到了他身上,用力地抱着他,哭着大喊:“你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他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
奇怪,奇怪,阿母在说谁?谁要被打死?又是谁为她做了什么?
她又流着泪,害怕得瑟瑟发抖,紧紧地抱着他,把乔乔护在她暖暖的怀里。
奇怪,奇怪,被阿父拿树枝抽的时候,不能这样的,别抱紧身子缩作一团,别抱着什么东西。
要是抱紧身子,就会加倍的疼,要把身子松松地舒展开来,让它柔柔软软的。
要是阿父一上一下地打,那就要稳稳静静地、柔柔和和地躺着;要是他一左一右地抽,就是树条子打下去往回拉,那么身子就要随着树条子扭过去,他是想抽掉你的皮。
但是阿母就是紧紧地把他抱在身下,那晚家里就点了一盏小油灯,昏昏暗暗的,阿母的怀抱倒是很暖,又带着一股晒干的花瓣的香味,她的胸口软软的,一点也不像瘦得肋骨都显出来的乔乔。
那年的乔乔才8岁,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太奇怪了,因为到最后,阿母居然抢下了阿父的马鞭,原来阿母是能打得过阿父的。
然后两个人就抱在一起,阿父哭的声音很沉,像是有闷雷在他的胸膛,阿母又去抱乔乔,圈在手臂里,她默默地流着泪水,最后乔乔也哭了起来,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哭。
看到乔乔哭的时,两个人居然又笑了。
这太奇怪了,8岁的乔乔完全不懂这些,于是哭得更起劲了。
“这孩子闷得像石头,居然懂得哭。”阿父说。
最后乔乔依旧受到了惩罚,阿父点亮一根蜡烛,用火焰把小刀炙热,在他的左眼下方开了一道伤口,然后对他讲了很多道理,又让他记住那些道理。
哭得昏昏沉沉的8岁小男孩果然一个也没记住,只记住了一句反复提及的话:这是你将来要还的债。
阿母就过来吹熄蜡烛,好像对着蜡烛,又好像对着乔乔说话。
她生气地说:“这太贵了。”
这倒是不奇怪了,因为蜡烛真的很贵,不能点很久。
阿父就嘿嘿一笑,拦腰一把抱起了阿母,惹得她一阵惊呼,又用胡子去扎阿母的脸,虽然蜡烛被吹灭了,但眼睛很好的乔乔,借着星光,还是能看到阿母在用手锤阿父的胸膛。
这次阿母打不过阿父了,因为阿父的一条胳膊就跟阿母的腰差不多粗,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阿母能打赢他。
不过,有点很奇怪,阿父另外的一条胳膊却没有那么像阿母的腰一样粗,奇怪奇怪。
阿父用他的脚踢了一下乔乔的屁股,说道:
“快睡觉去!”
阿母就喊:
“先给他处理伤口!不要让沃克蓝摸到他的伤口!呆子!”
又很奇怪了,什么是处理伤口?沃克蓝是什么东西?
不过呆子是什么东西,乔乔倒是知道,因为阿母和阿父经常喊他呆子,呆子就是乔乔。
乔乔只好用手摸着脸,脸上清清凉凉的,还裹着布条。
刚刚阿母嚼了一些叶子,敷在眼睛下面,又在他的头上缠了几圈布条。
什么是沃克蓝?什么是处理伤口?抠弄着脸上的草药,缠上一圈布条,暂时瞎了一只左眼的乔乔想着这个问题,沉沉地睡去了。
……
……
……
……
……
写在番外的话:
这是老独眼的一篇番外,属于人物背景类番外。接下来还有一篇6500字的番外,属于历史类番外。
其实番外的分类没有那么严格,这个世界的人的命运不是单独进行的,是互相交织的。
这篇人物背景类番外也揭露了历史背景(西敏人和赫尔人之争),而接下来的历史背景类番外其实是借着人物的经历来描述的。
老独眼已经没有故事了,他已经完成他的任务了,不需要再写番外去塑造他的形象了,这样看上去好像阿呆真的很亏。
但我总想去表达些什么。
小男孩乔乔总是觉得世界很奇怪,总是在闷着脑袋想为什么。
可是,战争使他成为了一个不去想为什么的老兵。
小男孩乔乔是个柔软的孩子,但是老独眼是个铁血的老兵。这是战争给他的改变
他有知书达礼的后母,有懂大道理的父亲(在那些年代,真的很难得了),如果没有战争,他会成为知书达礼,文武兼备的学者吗?他运气再好点,能成为著名人物吗?
但是小男孩乔乔最后成为了一个马夫,孤独地死在冬天。
他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乔乔只是昵称,最后作为老独眼,死在了无名的地方。
战争的残酷,我希望能这样表达出来。
安东尼奥讨厌吟游诗人,他真的讨厌这一行业的人吗?
认真想想,他能平等对待一只卑微的地精,能悉心传授它知识,在如今堪称开明的社会都属于少见。
可能有读者大人觉得,这没什么的,不过是帮助了弱小。
但就阿呆我而言,我以前当过福利院义工,之前也是信心满满,觉得帮助他人是件快乐的事。
但真正去做了,才知道:帮助弱小,贵在毫无偏见。
而且,帮助弱小的过程其实并不都是快乐的。
可见安东尼奥并非心胸狭隘、执着于偏见的老人。
他讨厌吟游诗人,更像是反对吟游诗人背后的思想潮流:赞美战争,歌颂英雄。
嘲讽的是,安东尼奥就是七英雄中的“法师”。
命运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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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推一本书,叫做《座蛟》,东方玄幻,字数虽然不多,但作者是有功力的!就是对我有奇怪的认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