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轩最高之处,即是庭园中心处一座九层楼阁,沈轻柔赋名九子楼。
一人高在第九层窗外。
早前撇开宁惜等人不顾的许七巧原来身在楼中,不知不觉地登上第九楼。见那人仍是背对自己,许七巧低眉顺眼,说道:「李长天十分听话,刻意明里暗里为应伊迩说话,让丁萦找到了离场借口。看似不欢而散,其实各有得着。吃亏的仍是应伊迩。」
那人不曾说话,仍是眼望楼外无际风光,眉如远山,舒展得别有风致。
许七巧叹了口气,说道:「三公子似乎却看不清形势,很是生气,现下想是前来寻大小姐了。依奴家看来,当初以天人眼之事请动三公子出外游历,此刻反倒成了无理手。若是奴家去了,自挖掉那只眼睛移植给三公子,也不至于牵扯出诸多因缘。」
她顿了一顿,叹道:「此刻外头谣言满天飞,人人都信任浪来真带着阳卷出逃,反而咱们黄庭院的堂主和分院主们却不跟风,一味只在几个空缺上拉拉扯扯,日后看来岂不追悔莫及?饶是奴家自负擅于揣测人心,也想不明白这些家伙的思路。」
那人听了只幽幽说道:「谢文姬现身大江,已让天下得见天道威仪。虽说仅是半吊子的天梯,毕竟仍是大道风光。奈何世人往往舍远求近,你我又何尝得以例外?院主、文脉、江山、美人……相比之下,得道飞升何其遥远。」
许七巧自嘲一笑,说道:「小姐能懂奴家意思就好。可笑是奴家虽作此说,可自知鼠目寸光,仍是离不开尘世,小姐听过便算。」
那人回过头来,问道:「你我此生注定看不透,我却愿惜惜得以免俗,你明白吗?」
许七巧苦着脸说道:「这点还须小姐从中疏导。实在是公子心性太过单纯,奴家偏又这般俗气,道理哪里说得明白。」
那人平静说道:「小梨和惜惜与我之间,已近大道之争,并非那寻常家里吵闹可比。此刻师父仍然在世,可十年之后?百年之后呢?终有一天,我们三人会走上不同的道路。这点我想惜惜早就有所察觉,反而小梨,未必就能承受。」
许七巧长长呼了口气,苦笑说道:「奴家实在不敢过问各位的家事。」
「可是师父的事,又怎能只算是自家之事?谢、王两家,以至狼山、黄山,一整个江湖都等着黄庭高楼崩塌。而我们三人心意并不相通,就好似师父一代三秀,终是落了个反目成仇的下场。到了那时,就是阴阳调和,化虹飞升,这黄庭院终究是没了。」
沈轻柔身上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黄庭儒衫,剪裁合身,面色却连带得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疲惫。
「请七巧替我盯紧丁萦,留神王潼秀,还有那位被惜惜看中眼的顾家小姐。此外翰林院,断渊等六大山镇,以及五院与其之外的大小宗门也不容有失。此间适逢危乱,飞蝉之于黄庭,如同甘露之如寒蝉……虽然如此比喻听起来不太好听。」
飞蝉主人一笑,说道:「别的或许无能为力,这无孔不入一点却是老本行了,奴家自必领命。」
沈轻柔嗯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近日我上山求见师父,总是谈不到要紧之处,就被出言逐客。倘若惜惜见了师父,不知会否对我更生反感。」
许七巧低声说道:「还请小姐寛心,这师姊弟间哪有隔夜怨仇。」
沈轻柔一笑,说道:「这话听起来真不省心。」
许七巧下楼后,沈轻柔悄悄站在楼边,倚着木栏,身子轻得似是弹指之间,就要御风远去。九子楼是整个黄庭城最高之处,可以俯瞰文庙在内的满城风致,沈轻柔所对却是西山所在一侧,满目皆是那青翠翡绿,可又没遮掩着山后那一片无边无际,不知所穷。
忽然她转过身子,脸上挂起微笑,说道:「惜惜回来啦。」
宁惜从楼梯口飞奔过来,扑到大师姊怀里,喜道:「回来啦回来啦。我不在院里那几天,衣食住行全得自理,吃饭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哪及在院里有大师姊照料的好。」
沈轻柔笑了,说道:「你不是在杭州识得了个相好的姑娘,怎么不让大师姊见见。」
宁惜心有顾虑,欢喜之情就淡了些,当下却嗔道:「什么相好的姑娘,我和雾月是好朋友,铁打的交情,在外头同生共死过的。待得几日她安置好了,就请她过来见师姊。」
沈轻柔笑道:「你二师姊就没吃醋?这几年见你身边没情人,难说她就对你没点想法。」
相较只大自己两岁的黄梨,沈轻柔显然更让宁惜感受到邻家大姊姊的亲厚情谊,说话半点不遮掩,随即又把愁绪抛诸脑后,噘了噘嘴道:「二师姊在外头这许多情人,倒不问问我吃不吃醋。」
宁惜心思甚少转到这边,若有所思起来,不禁又想起了白霜,心头一酸,却笑说道:「明儿我们上山去看老头子去,让他钓几条鲤鱼上来红烧着吃。好久没尝过老头子的手艺啦。」
沈轻柔点头说好,无奈说道:「我们三人之中,师父还是喜欢你多一点。我平日独个儿上山可得自己带吃食。」
宁惜拍了拍大师姊肩头,笑道:「这不是见师姊出落得越发动人,怕吃胖了师姊嘛。」
沈轻柔听起来很是受落,笑道:「师姊一个二十四岁的老女人,早就过了看脸过日子的岁数啦。」
只见沈轻柔拉了拉宁惜的手,两个人就在高楼之上放眼出去,只是这回对着的是黄庭城内景状。宁惜呼了口气,很是快意,说道:「方才那两个家伙真是气死我了,现下大事当前,还在想着自家怎生占着这一两个位置。你说咱们的家哪能让这几个堂主给败了?」
清风吹拂,沈轻柔伸手拨好宁惜颈边秀发,宁惜嘻的一笑,全不在意。只听沈轻柔低声笑道:「李堂主是听我的话假意帮着姓应的,好揭过新堂主这事,你可别只听丁萦的话便怪上了他。李长天平常不靠谱,有事起来人还是不错的。」
宁惜眼神有点促狭,笑道:「原来人家是你的人啊,这就难怪,难怪了。」
沈轻柔轻轻拍了拍师弟的小脑袋,微笑说道:「我又不是你二师姊,外头情人在这排起队来,队尾能到长城。」
两人在高楼上谈天说地,一时间俗事皆忘。天际白云悠悠,不改那日头温煦,却似光阴倒流作一片初春景象。此时谁想得起什么气候异变,日夜时长时短,只愿那黑夜不再来。
「惜惜,你想不想和师姊外游一回?知道你奔波辛苦,就当看在师姊少见世面份上,陪我走一趟?」
「师姊,这我得先说明白了。你我亲归亲,在外得睡两家房子。不然被二师姊知道我们同住一屋,这不得真个吃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