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20号通道内继续向前。

“不过话说回来，”路克特岔开了话题，“你居然真的敢挑战特瑞·帕德，勇气可嘉啊。”

“这扯不上勇气，士可杀不可辱。”雷脩道。

通道的空间逐渐变得狭窄，但相对的，每个拐弯处的分岔口也开始增多。本来在41号通道的时候，几乎是一直线到头，但现在在这里，通道仿佛成了蜘蛛织下的网，变得犹如迷宫一般。

路克特道：“胸怀勇气固然是好事，但你可别把它跟莽撞混为一谈。”指出重点，“你知道特瑞·帕德手里拿的武器是什么吗？他称它‘大毒牙’，这名字的由来不是因为这件装备的造型，而是因为‘鬼面刃履坦克’的刀锋履带。知道为什么它的名字里带着‘鬼面’？”

雷脩摇头。

“‘鬼面’是最初接触到这些机械的人类，在受到了它们的袭击，导致了惨绝人寰的死状之后，由内心生出的恐惧和未知来命名的。”路克特道，“称呼里带着‘鬼面’的家伙们，身上无一不携带着可以使生物细胞瓦解坏死的重金属物质。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剧毒。只要被碰到，哪怕只是擦伤，你都会像一株凋谢将死的植物，在一天之内迅速枯萎干瘪。”

雷脩表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却大骇。当时他只顾着该怎么保住自己的脑瓜，却没想过对方的武器带有剧毒。现在听路克特这么一说，看起来，自己先前离死也就一线之隔。他赶紧检查身体，想看看有没有留下伤口，好在，衣服裤子完整，皮肤表面也没有特别疼痛的地方。

“而且，看到那张脸，难道想不起他那个臭名远扬的兄弟？”

“帕德？那个莱格·帕德？号称‘恶魔’，手染百人鲜血的通缉犯是特瑞·帕德的兄弟？”

“在莱格·帕德还没被悬赏，还跟他弟弟在一起做事的时候，就已经从各方面显示出嗜血好战了。现在看来，特瑞·帕德似乎比他大哥好不到哪里去。看他那副想要把你生吞活剥了的样子，估计是个训练兵，见了都会犯怵，”看了格子衫一眼，“所以我才会觉得，你胆子变大了。”

雷脩强调：“不是说了，跟胆子什么的没关系。他嘴那么臭，说话字字都像放屁，我怎么可能一动不动？”

“可你迟到了。”

“能不能不要老是拿这个说事儿。”雷脩略感尴尬。

“但你就是迟到了。”路克特这次是对着两人说的。

他们在拐过三个弯，行进了数百米，并穿过了一道弧形门的短通道之后，来到一个圆形的开阔带。这里像是一个微型广场，又像是设置在通道与通道之间的缓冲带，虽然也是光秃秃一片，除了钢铁墙壁和单调光源之外，别无其它。穿过去之后，三人走向东南角，由一条单独且唯一的通道继续路程。

通道上的数字已经缩减成“17”。

“我只是运气不好。”雷脩狡辩。

“这就是你的理由？”路克特还是正经的口气。

“小子，我问你，你认为一个人想要人群中脱颖而出，靠的是什么？”路克特问。

雷脩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但他的口气没变，一点不像在跟自己开玩笑的样子。

“你是指最终测试？”雷脩不太确定，于是试探性地回应。

“一切。”路克特道。

这让雷脩更不懂他的意思了。再三思索，表示：“不明白。”

“如果拿你迟到来举例子，你觉得是什么能让你成功在最后关头，能赶上最终测试？”路克特问。

“努力，还有奋斗？”雷脩连猜带蒙。

“放屁。就你那半吊子的性格，还差得远呢。”

“我再问你，”路克特道，“现在，此刻，当你已经站在这里，确认自己确实已经可以赶上最终测试之后，你又学到或了解了什么？”

“运气……不错？”

这次路克特没有直接驳回雷脩的回答，但他的态度也变得模棱两可，这让雷脩也说不准，自己回答，到底是对是错。

路克特冲雷脩竖起四根手指：“给你四个提示，”

“第一，外界因素。”

“第二，自身原因。”

每说完一点，就会收回一根手指。

“第三，人员影响。”

“第四，意料之外。”说完，最后收回小拇指。

雷脩此时只想说一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完全听不懂啊。

“能不能别绕圈子了？”雷脩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走在雷脩左边的格子衫忽然开口道：“大哥，是我们的经历啊。”

雷脩瞪眼望着格子衫。

“路克特教官在教我们从之前的经历中发现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啊。”

话一出，不仅雷脩，就连路克特也开始用诧异的目光打量格子衫。

“什么信息？”雷脩问得很直白。他发觉胖子要么不说话，一说话总是一鸣惊人。不管是沙漠怪物也好，还是现在他将要解释给自己听的东西也罢，似乎每一次，胖子总是能先自己一步，察觉到问题的关键和重点。

格子衫揉揉鼻子：“外界因素指的的突发事件，也就是我们在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遭遇了异响和升降梯停止工作，这是我们迟到的最主要因素。”

雷脩道：“继续说。”

格子衫点头：“然后，自身原因应该是指我们的意识，还有实力吧……如果我们警觉一些，在异响之前就赶往训练基地，或者自身的实力真的过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砧武门……也可以避免迟到。这是客观因素。”

听完这两点后，雷脩心里有了一些眉目，他看看路克特，心想难不成老路要对他们俩现场来次人生教学？

“人员影响，”格子衫咂咂嘴，“是指我们的人际关系。如果训练兵人缘好，又碰上熟悉的教官，那么就算迟到，也可以在教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下参与最终测试。”

格子衫看着雷脩：“就像大哥你，蕊兰教官跟你关系一定很好才对。也多亏了大哥的人际关系，才能拖延时间，导致后面那、那么多事发生，直到路克特教官来到现场……”

雷脩沉默。

格子衫说道最后一个因素：“至于‘意料之外’，应该指的的是除了上面三点之外，我们想不到，看不见，甚至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他有些语无伦次，“也就是——”

“机遇？”雷脩几乎无意识地接话。

如此一想，他觉得的确是这样。确实，谁也想不到震动之下，除了升降梯停止，不会发生其他事？谁能保证，他们在到达砧武门的过程中，不会遭遇别的什么状况？再者，又有谁能知道，从砧武门走出来的教官，究竟会是谁？

他之所以觉得一切都很正常，那是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然而重新把自己带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间点，就可以看清，事实上，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性。不仅仅是迟到、特瑞·帕德，如果运气不好，当时被黑钢卫士看出自己损坏了核心，那么现在自己根本就不会站在这里。

在这短暂却关键的未知旅程中，他是凭借机遇才走到这一步的。

雷脩跟路克特四目相对，他看到路克特朝自己点点头。看来，这次自己算是答对了。

“你总是开窍了。”路克特道，“如果只是光靠我告诉你们，用处并不大。这其中的含义，必须由你们自己来摸索、探寻，然后亲自把它从意识的深层里挖掘出来。而当你们牢牢把握住它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这也正是我想要告诉你们的‘规则’的真正含义。你知道是什么吗？”

雷脩道：“你想告诉我们，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路克特欣慰道：“是的。或许你们觉得，自初次淘汰之后，自己的起跑点，已经被安在了最佳位置上，毕竟训练基地给予你们1000人的口头保证已经完全让你们高枕无忧，接下来，你们只要想着，按时到达训练基地，然后努力通过最终测试，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你们却不想想，明明是非常重要的最终测试，可是训练基地却偏偏没有强制让你们集合，而只是给了你们一个代表时间的数字？”

路克特追问：“能答上来吗？”

雷脩果断答道：“其实所谓的最终测试，从我们拿到测试资格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这是胡子老爹曾经说过的，但他当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对。”路克特笑了，从那4000人被淘汰之后，最终测试早就已经宣布新一轮的淘汰开始。”

18号通道不长，大约200米左右，就到了尽头。

“千万不要以为，自己看见的、感觉到的，就一定是正确的。”路克特步伐平稳，“往往越被眼前的假象麻痹的越深，人就会更加心安理得，潜意识里的危机感就会越来越薄弱，如果你有目标，逐渐削弱的危机感就会带来更多假象。久而久之，当你习惯了这些假象，那么你不论想做什么事，都会被虚假的‘有利感’束缚住，真正当你注意到这一点，你才会发现你早就被追求的目标甩开很远。”

进入17 号通道以后，没走多远，路克特就领着二人从中途的一条分支通道转向。通道很窄，但不算长，在经过的时候，不再像先前的通道那样，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在这里，越往前走，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和机械敲打砸撞的声音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包括现在，我告诉你们这些，并不是想要教育你们，只是因为‘碰到的是你们’，所以我才会说这些。”路克特道，“而这也是你们的优势。”

雷脩开玩笑道：“换了别人你就不说了？老路，你眼光不错，终于看出了我的潜力非凡。”

路克特道：“这是因为你愣头青的举动拖延了时间，让我的搭档能及时赶到，拖住特瑞·帕德并等我到场阻止他攻击你。”朝雷脩摆摆手，“如果不是你自己，那么就算我想帮你，时间也绝对赶不上，如果是那样，我根本就不会在外层设施里了，所以说话什么的，就全成了空谈。”

路克特接着指着雷脩。

“而你，这时候估计应该躺在外层设施的医疗室里面。”

路克特收回手指。

“一定要学会随时随地都利用好自己的优势，这就是最终测试最最重要的一点。”

穿过分支通道，三人来到16号通道。刚一跨进16号通道内部，雷脩就发现，从这里开始，通道内部的景象跟此前比起来，完全不同。16号通道不再是类似于封闭式通道的环境，在它的右手边，透明的玻璃窗一字排开，朝两边伸展，几乎覆盖了整条通道的单边墙壁。透过玻璃，训练基地的真正模样，首次被雷脩纳入眼帘。

那是一个黑色宝塔一样的巨大建筑物。它棱角分明，所以层数也相当好辨明。每一个间隔代表一个楼层。只是随意一看，并未细数，雷脩也至少看到了15个以上的间隙，也就是至少有15层以上的阶层数。

以他对训练基地的了解，他只知道，第1层是休息区域，第2层是教学区域，第3层是练习区域，第4层是实战区域，以及他们即将要去往的，也就是集合广场所在的第5层。若不是此次经过外层设施，能如此近距离观察训练基地的真实模样，他怎么也想不到，下面居然还有如此多的楼层。

路克特示意雷脩和格子衫往往外看。训练基地的外围，每一个阶层，每一个方向，都有大大小小的分支桥延伸出来，与外层设施的各个不同的方位相连。路克特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桥梁。雷脩数了数，正好是第5层。

路克特道：“过了16号通道，就可以从15号通道的连接桥进到集合广场的南面了。”

雷脩听出言下之意：“看来我们要这里分别了。”

三人在15号通道的三分之一处的地方停下。这里形成了一个三岔路口：他们来的路、通往下一个通道的路、去往训练基地内部的路。

“现在知道该怎么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了吗？”路克特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算是吧。”雷脩嘴角一扬。

“说。”

“机会，选择，”雷脩说道，然后格子衫也点点头，就像在附和他一样，“还有一点点运气。”

说完，扭头就往桥梁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用背影对路克特挥手：“谢了，老路，下次还请你喝酒。”

正当雷脩认为自己的动作一定潇洒至极的时候，路克特突然说道：“臭小子，你去哪？”

雷脩回头：“当然是去测试啊。”

“搞错了，这是我要走的路。”路克特指着桥梁说，“你们要走的，”嘴唇朝前往下一个通道的路努了努，“是15号通道尽头的……”

“尽头的什么？”雷脩问。

“还能有什么，你这个迟到的不嫌丢人的倒数，”路克特道，“走下水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