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个女训练兵。长腿细腰,翘臀挺胸,水蓝色的中长发像丝绸一样整齐垂在肩膀上,披着一件紫底金边,上面绣着一朵紫罗兰花,看起来极为显眼的短斗篷。她很漂亮,走路的姿势也很优雅,左手搭在右手背上,端放在小腹前,迈起步子时,跨度很小。
在她身后,是三个男训练兵。雷脩同样不认识他们。而且他们的外貌并没有特别出众或是引人注意的地方。唯一能让雷脩大致判断他们性格的,就全靠第一印象了。
前两个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大步向前,大大咧咧,拽得不得了,只一眼,雷脩就认定,他们跟自己那两个讨厌的队友属于同类货色;而后一个则感觉好多了,他带着眼镜,打扮朴素,只在肩膀、左胸和双膝的部分,加装了护甲。但看上去还是过于……文静?
走过来之后,这个“眼镜”冲雷脩露出礼貌的微笑,又点了点表示问候,这不禁令雷脩觉得他更加温文尔雅。
“不是让你们把这个胖子喊过来就行了吗?”最先开口的是敞着衣襟,同时也是第一个跑过来的男训练兵,“叫这么大声干嘛?”
“抱歉抱歉,”蔺博摆摆手,“我只是觉得我的倒数朋友居然能收到跟班实在太有意思了,所以忍不住多逗了他们几句。”
“这些人是?”雷脩看着眼前的一女三男。
“勃本大哥。”格子衫对“敞衣襟”恭敬道。
胖子接着对第二个总是龇着嘴,并不断磨牙的男训练兵点头:“巅洪大哥。”然后,再看女孩和眼镜男,“孜漫儿大姐。阿藏。”
叫巅洪的“牙齿男”上来就勾住格子衫的肩膀:“一直不见你的影子,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说着,另一只手捏住格子衫的脸颊上的肉,“既然来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跑出来,你可让我们一番好找啊。这么大的块头,应该很显眼才对,可是我们几个人找遍了全场,也没找着你。”
“对不起。”这句话就像是胖子的口头禅。
“不用说对不起。”“眼镜男”阿藏轻声说。
“当然啦,”巅洪大笑,“说什么对不起啊?你可是我们的一份子,是我们的队友啊,既然站在同一战线,那么集体行动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或者,倒不如说,假如真的找不到你,就等于抛下了你这个队友,那我们内心怎么能过意的去呢?”
牙齿男转头征求其余人意见:“你们说是不是啊,各位?”
雷脩在这个牙齿男的身上,感受到类似特瑞·帕德的感觉——他根本就不是在帮格子衫开脱,而是在对他讽刺嘲笑。
本想制止,但还没开口,那个叫阿藏的眼镜男,却代替雷脩,帮格子衫化解了危机。虽然巅洪脸色不太好看,但在眼镜男赔笑之下,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还不快过来!”“敞衣襟”的勃本大声说。
格子衫点点头,灰溜溜地跑到勃本的边上,低着头,也不敢看雷脩。
蔺播见状,道:“倒数大哥又失去小弟喽!刚刚组建起来的吊车尾联盟,又变成光杆司令一人的天下啦!”
“你们也该消停了。”孜漫儿道。
蔺博耸耸肩。
孜漫儿上前,对雷脩道:“虽然我不知道格子衫和阁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肯跟在你身边直到这里,其中的缘由暂且推后不谈,但归根结底,我还是要对阁下把格子衫归还给我们的举动表示感谢。”
她说话的口吻相当有教养,让雷脩有点不习惯,但不可置否,听起来确实很舒服。但也有不太对劲的地方:又不是物件,谈什么归还。
而且,她这么说,不仅让自己无法反驳,还吃定了格子衫归队。不论胖子是否出自自愿。想到这,他又对这个女人拉高了警觉。
出于礼貌,雷脩想反过来问好。但孜漫儿却道:“话虽如此,但从本质上这并不能改变阁下是一名无结盟、无成绩、无序列的差生的事实。”
雷脩眉头一皱。
“所以也请阁下打消想要主动示好,并借此准备攀附我们的念头。”
她这话一出,雷脩就再不觉得她说话好听了。
“我们不会随便就跟一个毫无瓜葛的人产生交集。”孜漫儿接着道,“阁下在言语方面,似乎挺有一番造诣。但还阁下抱有一点自知之明,跟我们划清界限,同时与我们保持距离,我不想见到在临近最终测试的时候,我们的集体因为受到阁下差生身份的影响,而出现不可预知的状况。”
本来雷脩还在脑子里编织着两句比较有文化涵养的话,作为跟她平等对话的应辞,但听她说完,他直接在脑子里将其打散。
“去你妈的涵养,”他暗骂,“去你妈的素质。”
他冷哼一声,也不管那个眼镜男的感受了,像平常一样说道:“谁愿意用热脸贴你们又臭又冷的屁股?”
雷脩觉得再跟这些人耗下去,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他狠狠瞪了低着头的格子衫一眼,觉得他胆小怯懦的样子,让自己在这些人面前,丢尽颜面,一路过来,这胖子的脑袋也不知道是石头还是浆糊,时好时坏,而且偏偏非得在遭遇戏耍的时候,脑子居然转不过来弯。
雷脩又想到格子衫对这些人的称呼。除了眼镜男之外,他都是“大哥大姐”的喊着,难道他喊自己“大哥”,是因为平常受欺负惯了,所以顺口加上去的?想到把格子衫撞翻在地,他立刻跪地求饶的样子,这大概是毋庸置疑了。
但这么一来,他不禁有了新的疑问。
格子衫对这些称作“大哥大姐”的队友们,态度毕恭毕敬,那说明,这些人的实力,应该都在格子衫之上,否则,一个人任由比自己弱小的家伙骑在头上胡作非为,那可就真的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再听这个孜漫儿的话,言下之意不就是在说:我们是优等生,而你雷脩是差生。差生就离优等生远一点。
可是这四个人的脸孔看上去都很陌生,在实力出众,序列排位靠前的训练兵中,雷脩并没有回想起有这四个人的存在。至于蔺博和截寸,虽然雷脩因种种因素跟他们势同水火,但两人的序列,却实打实证明他们是优等生队列中的一份子——1000人当中的第14名和第27名。
如果单单只听孜漫儿自吹自擂式的发言,雷脩倒会认为她是在说大话,不过听二人组的意思,似乎并非为找茬而来,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冲格子衫来的。看现在二人组跟孜漫儿后面的几人有说有笑,显然已经混得很熟,这不是靠认识一时半会就能出现的场景,所以雷脩认准,二人组在私下应该跟这四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比如结盟之类的。
没有靠前序列的四个人,怎么能驱使得动这两个人?二人组可是臭屁和自负的聚合体,能和没有准确序列的人搞到一起,就已经很令人吃惊,但现在他们居然心甘情愿,听一个女人的话,主动来寻找格子衫?
思来想去,摸不着头脑之际,他周身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训练兵们就像看到了什么大人物一样,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雷脩朝骚动方向看,只见人群缓缓朝两边散开,似乎在给朝他们这里走来的某个人让道。
从分开的路中,走出一个雷脩不认识的面孔。这人穿着一件深红色的长风衣,风衣只有一只袖子,一条肌肉结实的胳膊裸露在外,右肩头上,纹着一个黑色的“G”。
“让你们拉个人回来,为什么会耗费这么长时间?”肩膀纹字的男人说道,他不苟言笑,扫视身边的人,“6个人都请不回来1个人?”
“你应该问你们这个认倒数的人作大哥的队友,拉奥·G。”蔺博道。
拉奥·G还没说话,另一个声音说道:“格子衫,你现在架子不小啊。”
雷脩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只见又有一个人,从人群分开的道路中缓步走了过来。这人生着一张好似用锉刀精敲细磨过的刚毅方脸,一对眼皮微微耷拉着,透露出极为刻意的冷漠和高傲。最令人注目的,则是他背负在身后,体积比普通训练用一文字宽了一圈的武器。在场人的装备都是蓝白相间,唯有他,背着的刀的刀身漆黑,乍看上去与黑钢式极为相近。
雷脩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克霍兰·列恩,训练兵序列排名第一位。
“难怪,原来这些人全部都是跟着他混的,有个排名第一的大腿抱,二人组自然就要对他的手下言听计从。”
克霍兰走到开阔地带,身形在众多训练兵的视野下明晰,之后,骚动声变得更大了。除了对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议论纷纷的人,还有不少兴奋激动,想要主动过来攀谈示好的人。
克霍兰对周遭的人及其议论视而不见,态度一如刚才说话的语气,硬得像石头。
面对克霍兰的发问,没有一人帮格子衫说上两句,唯有“眼镜男”阿藏,深吸了口气之后,开始对克霍兰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
阿藏话说得很委婉,字里行间,从来没用过带着侮辱和讽刺的词汇来称呼雷脩,甚至还表示,多亏二人组发现了雷脩,才一并发现了跟在一边的格子衫。眼镜男很聪明,话说到最后,还加了一句“既然找到人,目标就已经达成,现在不该再浪费时间在别的地方了”。
很显然,他在给克霍兰台阶下。克霍兰身为这帮子人的领头人,只要他点头,答应身退,那么其他人自然会跟着一道离开。
然而对于阿藏的话,克霍兰根本不予以理睬。“这跟我们找人有关系么?”他回问道。
阿藏愣住。
克霍兰不看阿藏,冷声问:“我问你,我的命令是把格子衫带回到队伍里面来,这跟其他什么人,有关系吗?”
克霍兰双眼没特定盯着任何人,但是雷脩却听得鲜明,这个所谓的“其他人”,指的就是自己。这个序列第一的人,正在给自己脸色哪!
“不,”阿藏声音小了下去,“没有。”
“我不管什么‘其他人’还是什么不入流的垃圾,”克霍兰道,“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这时,才看向阿藏,“我的意思,你明白么?”说完,转身,并在转身的那一刹,用充满鄙夷和不屑的眼神看了雷脩一眼,接着,在逐渐高亢的声音簇拥下,踱步离开。
拉奥·G紧催促其他人,然后紧随其后。
蔺博道:“说不出话了?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羡慕?”
“羡慕什么?”面对二人组的挖苦,雷脩不遑多让,“羡慕你们找到了新主子?我可不像你们,一看到别人递出橄榄枝,就像饿肚子的狗一样,拼命摇尾巴吐舌头,讨取主子的欢心。”
“阁下是雷脩,没错吧?”孜漫儿突然道,除了阿藏和格子衫,另外三人居然都朝前跨出了一步。
雷脩吓了一跳,但却不甘示弱:“突然问名字,是看上老子了吗?”
蔺博笑道:“因为被各种规矩束缚,所以就算你再怎么跟我们显摆嘴上功夫,我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指着孜漫儿,“但是她我就说不准了。发起怒来的女人,可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截寸道:“在说别人坏话之前,最好也看看周围有什么人。”示意雷脩看上前的三人,“他们可不容许一个倒数的家伙来挑战他们老大的威信。”
“怎么,还想杀人灭口啊?”雷脩道。
“只是好心提醒你,”蔺博道,“你不仅惹怒了克霍兰的女朋友,还挑衅了克霍兰忠诚的手下,想想看,这是不是比直接杀了你还要可怕?要知道,这种愤怒,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发泄得完了。主柱的人,想要对付一个分支堡垒设施的普通人,可真的就像对付一条狗一样简单。”
面对一女三男气势汹汹的面容,再加上蔺博所说的一番话,雷脩终于感受到压力。自己不论实力,或是身份,都不足以跟这群人抗衡。
如果在这里发生斗争,三对一,自己必败无疑;如果积怨过深,引火上身,他还真的没任何方法去对抗来自主柱权贵人士的打压。
所以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忍。此刻,选择闭嘴不言,选择退让,才是识时务的做法。
孜漫儿见状,才有所收敛,并道:“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做,犯不着在闲杂人身上浪费时间。你们都忘记克霍兰说的话,忘记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当然没有。”巅洪磨着牙,“我们可不是原地等待,觉得什么事都不做,就能通过测试的差生,”拍拍格子衫的脑袋,“你说对吧?”
勃本大笑起来。
雷脩知道,那是在嘲笑自己。
“如果阁下有自知之明,不如现在就主动退出测试。”孜漫儿道。
雷脩猛地盯住她,本下意识准备反驳,可话到嘴边,又想到祸从口出的下场。联想到跟自己有关的人在黑钢巨柱被这些人打压的场景。
不论是家里的老爸,还是店里的胡子老爹、云跃、苏克、阿快、阿慢……雷脩不想让他们也莫名其妙卷到这里头来。抱着装傻不吃亏的心态,雷脩装了回哑巴。
孜漫儿道:“故弄玄虚可没法成为你手中的武器,届时被打回原形,落得的难堪出丑的下场,反倒更加让人瞧不起。”
二人组看到雷脩一言不发,心情畅快无比。
“跟他说有什么用?他就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我们早就习惯了。”截寸道,“该走了,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没处理完呢。”
一群人缓步离开,没入人群,很快,训练兵们的躁动就因为他们的离去而沉寂下来。几乎没有任何人的目光停留在雷脩的身上,就仿佛没有任何一人注意到,雷脩跟他们发生碰撞,产生摩擦的事。
但实际上,他们都注意到了。只是他们纯粹不想去关注雷脩罢了。因为雷脩太不起眼,过于平凡。一个默默无闻的训练兵,怎么有勇气跟序列第一的克霍兰针锋相对?除了无视,他们甚至对雷脩抱有很大的偏见,认为他太不自量力。
而站在原地,在不甘中陷入沉思的雷脩,现在满脑子都是格子衫跟这群人一同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背影。
他想起巅洪的话,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路来,处处维护格子衫的举动显得非常可笑。
“妈的,到头来,差生指的就只有我一个吗?”
然后,差生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这么站着,站着。
最后,差生的身影就这样淹没在了看似不太明显,但确实存在于周围人眼中的,深深的鄙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