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兰来到市长办公室,却并没看见沙轮索,市长的铁椅子歪着,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整个空间除了她,就只下摆设。她跟椅子之间隔着一张长桌,上面堆满了各种文件,零碎的物件像是机械表、钢笔之类的东西压在上面固定,桌子一角甚至还有一盏灯罩破裂的煤油灯。
椅子后面就是储物架,其实那是以多层书架的规格来做的,但是现在却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蕊兰在上面看到卷起来的地图、损坏的核心、折了一半的已经认不出模样的长管枪……另外,还有各种交通工具的模型。总之书不多,反而是跟这个地方不搭调的杂物占了几乎全部场子。
蕊兰以为只有灯光、铁墙还有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机油味跟自己作伴,但马上她的大腿一侧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这才发现这里能动的并不只有她一个。脑袋像方块的“大头机器人”在一边,一双细长的钳子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听罐装饮料。
大头机器人的脸上的显示板出现了两个圈圈,下面又出现了一个弯,组成一个憨憨的笑脸。那意思是“请喝茶”。
蕊兰说了句谢谢,拿起饮料,上面贴的标签写着“淡尾气味咖啡”,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新品提神版”。
但随即她就想,既然大头机器人在这里,那沙轮索应该也在这,毕竟这小东西是他自己组装出来当秘书用的。然后她就问市长去哪了。
大头机器人脸上的圈圈变成两个灯泡,它把托盘随手一丢,下半身的履带转动,很快绕到椅子后面,从另一侧冲进桌子下面。
一阵“叮铃咣啷”的声响之后,大头机器人就把一个人拖了出来。它钳子捏着这个人的裤腿,让这个人面朝地像死猪一样被拖到蕊兰面前。
大头机器人在男人头上敲了一下,面对蕊兰,脸上的又变成笑脸。那意思是“瞧,市长在这”。
然后这个乱糟糟长发,满脸胡渣子的中年人就摸着后脑爬了起来。
“蕊兰教官?”中年人打了个哈欠,脸上的黑线也不知沾了油还是灰,“你还是那么漂亮。”
大头机器人一钳子就拍在他后脑上。
中年人立马改口:“嗯,你是来报告调查结果的吧?”他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看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
等沙轮索回到市长的位置上坐好,大头机器人不知道从哪弄出了条毛巾递给他。
“整个主柱出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调查那个异响的源头,而除了我们这一批的四名教官之外,还有数批次教官陆续赶到上层,虽然议会很信任我们,觉得教官插手就能获得一些线索,但就我个人来说,对此我感到很惭愧。”蕊兰说道,“整个事件依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
“没关系,本来这就是超出了人力调查的范围。”沙轮索擦着脸,“所谓调查,不过是对整个巨柱的民众有个解释,顺便对灾难做个掩饰,让大家不会过度恐慌。再深点,估计也就是窥探些个无足轻重的情报。”
沙轮索把毛巾往边上一丢:“事发之后,整个议会就炸开了锅,除了黑钢卫士部队,一些代表议员们格资家族的势力也都掺和进去了。有了照靖开了个头,百锤军团差点倾巢出动。还有“发电机组”的工程师,“运输团”的领头人,还有一些在重金之下听命于高层势力家族的一些独狼战士,都以权力把身份变成合理调查者,跑到上面去了。”
“您知道?”蕊兰问,“那您为什么还要批准教官出动的命令?议会拟定命令,但您不点头,他们还是没有权利出动教官。”
沙轮索道:“因为这是黑钢巨柱的老规则,我身为市长,这也是我最大的依靠——能调动在民众眼中,作为‘公正’代表的教官势力的权力。只要你们出动,不管议会怎么发声,只要你们站出来,民众依然还是会支持你们那一边。”他从机器人那接过一罐和蕊兰手上一样的咖啡,“即是说,只要你们出手,不出意外,话语权就在你们的手里,而你们要做的也很简单,把听见的看见的原原本本说出来就行了。”
“可现在教官的本质,已经跟一百年前不一样了。”蕊兰手上的咖啡被捏瘪了一小块,“各式各样的人太多,不再纯粹了。您应该比谁都清楚。”
沙轮索却笑了:“蕊兰教官,你应该从我们这一边思考,正是因为巨柱内部暗流涌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巨柱内部其实早就不安稳了,只是这次的事件成了导火索,让大家再也坐不安稳了而已。”
她面色奇怪,觉得沙轮索话中有话。“我只会站在黑钢巨柱教官的立场上思考。”蕊兰表示。而且,这是能说给教官听的么?
“因为我要的就是公平公正。你的立场不变,那咱们就是一条边上,没毛病。”
“可是只有我站出来报告这事,有用吗?而且您既然知道教官内部出现了势力渗透的情况,就应该想到,一定会有某些教官会做出违返中立原则的事情。”她看了沙轮索一眼,发现他居然在笑。“您……”
蕊兰忽然察觉,他的意图似乎并不是单纯的让教官一方报告上面的事情,而是更深层次,是教官不应该问及插手的事。“您是想借这次出动教官为契机,跟身边的某些人对抗?”她还是斗胆问了出来。
“‘对抗’不准确,你应该用‘纠正’和‘重塑’。”沙轮索没有否认,仍然笑眯眯的。但好在他擦去了脸上的油,不至于让他在笑的时候从帅大叔变成猥琐男。“虽然称他们兴风作浪可能严重了点,但说他们步步为营,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肯定也不过分。如果他们的野心没那大,那后果也不会怎么样,相反,如果他们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巨柱赋予他们的权力之外,同样,代价也会跟他们的做法挂钩,然后增长。”
他看着蕊兰:“蕊兰教官小时候玩过弹簧吗?压得越狠,弹回来就会打得你越疼,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利用人多势众的手段,是获得优势最直接的方法。”
“像蕊兰教官一样称职的人再少,也要多过我的手脚的二十根指头吧?有你们就够了。”
“可是您长时间一直没有主动做出过什么重大的决议,一直都是议会代替您。不管您想做什么,但终究有段时间没在大众面前露面,突然站出来,是不是显得有些……有些突兀?”
沙轮索说了一声谢谢你留面子给我,没把被快被架空说的那么直白。然后道:“我要的就是这种气氛。他们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插手,不管闹得再凶,没有收获和利益,时间终会让他们感到疲惫。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们’又不得不找一些冠冕堂皇的有理或谎言来遮掩——甚至误导大家的思想,让大部分人觉得他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种谎言看似大手笔,对于一般人来说牢不可破,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它就是一层纸,轻轻一戳就破了。而我就是那个拿手指去捅破这这层纸的人。”
“您如何保证自己的话一定对他们管用?”蕊兰质疑,“有把握保证大家都会相信你?”
“当一个自相矛盾的人撒谎久了,就会有人产生怀疑之心,而一旦谎言被戳破,不管他们的堡垒多么高,根基也都是腐朽的,等到它倒下,就没有人再会相信他们今后任何的所作所为,这个时候,就算是一个一直不发声,但是却保有地位、头衔,维持原则的人出现,随便说点什么,所有人都会倒向他那一边。而我要做的,就是扮演这个故作沉默的角色。况且,我自认名声和长相在大家心中的印象还不错。”沙轮索把肘子搭在机器人脑袋上,“蕊兰教官,你看我长得英俊吗?”
机器人脸上出现了一个“X”,往后一撤,沙轮索一下歪倒。
“所以您最开始以这个目……”蕊兰想了想,觉得有点过线。因为沙轮索并没有提及或要求她做任何违返规定的事,所以去质疑他的用意,反而是自己的想法不太妥当。“所以您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掩饰。”她改口。
沙轮索笑意更甚,蕊兰下意识就觉得他其实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他也改了口:“没有线索、依据、目击作为证据,不就是揣测吗?就算是路克特教官上去,估计也是束手无策。”
蕊兰心里骂了他一句狐狸。“路克特教官到这里来过?”
“报告了一些大小事务。小的就比如训练兵作弊,被照靖抓了个现行什么的……”
“这是小事?”蕊兰失态,说了声抱歉,“副市长亲自揪出的作弊行为,应该已经超出了规则范围之外吧?这能算小事?”她自然对最终测试非常了解。但其实所谓的“作弊”,从某种方面来说是被允许的。但……
“不用想了,都是照靖自导自演弄出来的。”
蕊兰瞪大眼睛,没想到他竟这么直白。
“别说他耍心机,想要对付这几个愣头青,照靖放两个屁就够他们受的了。一个小姑娘应该是照靖那边的,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另外几个小子全部框进来。而且其中一个还哭得特别惨,简直就像得知自己没有生育……咳咳。”他咳了两声,“小家伙们太急功近利,败给了自己的自大和骄傲。”
“您不管?”蕊兰冷声问。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小家伙在这里战胜不了潜规则在外面一样被吃,现在被刷反倒是好事。”沙轮索很平静回应,“至于照靖,虽然滑头,但管理下面不得没有这样的人,唱唱黑脸,没有触及到底线时候我不插手,顺便让他享受一下手握大权的感觉。”
然后照靖越线的时候你道貌岸然杀出来,不仅能收拾他,还能增加威信,蕊兰想,其实这只狐狸想对付的就是就是照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