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初,湖北鄂州(武昌)。
这里是鄂岳观察使和鄂州刺史的治所。
黄鹤楼。
三国孙权筑夏口故城,城西临大江,在南角黄鹄矶上建望楼,后人将鹄误念为鹤,于是称为黄鹤楼。
南北客商经过此处,都要登楼眺望。这座望楼本来是军事用途,如今已经作为一座酒楼闻名天下。
二楼正中挂着崔颢名诗《登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三楼一间雅室中主客刚刚入座,坐在主位的是一名三十七八岁的官员,他面相白净,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五官端正,仪表堂堂,身穿七品官员的浅绿官袍,但从腰间的配饰上来看,家境并不富裕。
只听他一边劝酒,一边对身旁一位四十多岁富家翁打扮的中年男子说道:“罗兄是稀客,你我同窗多年,这还是兄长第一次来鄂州看小弟。”
这位罗兄说道:“损之老弟,你如今是观察使府中的座上宾,不是我们这些山野村夫可以比得了的,往后还请多多照应。愚兄这次来鄂州除了有些生意要处理,主要还是送一位大师过来办事。来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沩山灵佑禅师的高足洪諲禅师!”
他身旁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白衣人,带着头巾,但从鬓角看明显没有头发。
洪諲(yin)自从会昌灭佛之后,就一直住在长沙信士罗晏家中接受供养。
罗晏又向洪諲介绍自己的同学:“这位是鄂岳观察使郑朗幕府中的司户参军李折,字损之,出自赵郡李氏江夏堂,真正的名门之后,他的叔父李鄘是宪宗朝的宰相,堂兄李拭现任兵部侍郎!”
洪諲起身双掌合十,说道:“见过李檀越。”
李折也合十行礼,他对僧人并无成见:“新圣人登基立即下旨恢复两京佛寺,其实大师已经可以恢复僧仪了!”
洪諲谢过李折好意,说道:“这次来鄂州是受同门传信召集,不便张扬。”
罗晏又介绍另外两位白衣人,都是洪諲的师弟,沩山的灵佑禅师是湘中一带佛门大德,自从灭佛开始后,就和弟子分散躲藏在长沙一带的信士家中,一躲就是两年!
李折把身旁坐着的一个男孩介绍给众人:“这是犬子李亿,字子安,今年十二岁。大郎,还不见过罗伯伯和几位禅师!”
李亿六岁就开蒙读书,五年下来已经颇有点文质彬彬的样子,郑重其事的向众人行礼,应对得体,这几人见了都交口称赞,直夸李折有福气,说是天生的读书种子,将来必定封侯拜相!
李折听得眉开眼笑,他也颇为儿子自豪,所以今日才带来一同赴宴。
三个僧人都是吃素的,不过可以饮酒,一桌人相谈甚欢。
“二楼崔颢的题诗还有段故事,据说当年李白过武昌,见崔颢黄鹤诗,叹服不复作,去而赋金陵凤凰台。《登黄鹤楼》于是被称为七律第一。”李折吃了几杯酒,谈性正浓。
洪諲听了,哈哈一笑,即兴作一偈:“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妙,妙!禅师果然了得!”李折听了非常佩服这个禅僧的急才,哈哈大笑。
“快看,那是李卫公的船!”罗晏突然指着窗外叫道。
江上有几条大船缓缓逆流而上,上面挂着荆南节度使的旗帜,正是李德裕的官船。
“李卫公出镇荆南路过此处,前日就到了鄂州,但我们郑观察却避而不见,还下令不许其他人招待,卫公只得自己雇船去荆州。”李折在观察使府做事,知道内情,于是说道。
“这是为何?”罗晏问道。
“诸位知道牛李党争为何而起吧?最开始就是穆宗长庆元年(821年)的长庆科案,当时的主考官是白乐天,李德裕那时候还是翰林学士,他跟元稹、李绅一起上书,说这些进士不合格,于是穆宗下令复试,十四位进士被黜落了十人,其中就有郑朗!郑朗到现在还只算是荫官,没有进士出身,你说这个仇结的大不大?”
“原来如此,要是我也不会搭理李德裕,这事做得太不地道!”
在官场中毁人前程那可是生死之仇!
李折又说:“这次李党三位宰相李德裕、李让夷、李回罢相,只有郑肃留用,不过执政却给了白敏中,看来郑肃在长安也待不长了。”
“早就该这样,这几年朝堂上都是姓李的,宰相位置成了陇西李氏的私产……”罗晏说了两句,才想起自己的同学是赵郡李氏,其实跟陇西李氏系出同源,于是尴尬的哈哈笑了几声,没有再说下去。
“不妨事,天下姓李的多了,我家虽然姓李,但跟李党关系不深,李宗闵也姓李,还不是牛党首脑。”李折看了出来,打起扇子笑着说道,气氛随之缓和。
众人目送着李德裕的官船渐渐消失在江面,又坐回来继续开宴。
这时一名白衣人从外面走进来,看打扮也是和尚,他在洪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洪諲眉头一拧,起身向李折告辞:“李檀越,大师兄招我等前去,一会儿街上如果有什么动静,你们千万不要出来!”说罢就带着几个师弟急匆匆下楼而去。
李折看向同学,罗晏打了个哈哈说道:“愚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说是一个东瀛来的和尚召集的,也许是法会吧。”
李亿有些好奇,走到门口想跟出去,却被李折叫了回来:“哪里也不许去,刚才禅师不是说了外面会有动静……”
他说着走到门口,将雅室的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