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远是个什么人?
苏渐远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斑驳杂乱的记忆影响着苏渐远的所作所为,苏渐远他已经分不清究竟记忆中哪个的他,才是他原本真实的面貌。
又或许都不是他真实的面貌。
苏渐远有些恍神,在九州的记忆与云荒的记忆交错融合,奇幻绚烂的光芒在脑海里畅游,心府上所卧伏的玉兔似也缓缓消融,天幕之上的白云忽卷,平地狂风起。
“这家伙纵然忘了这么多东西,还是能算到这一步吗?”
盘踞在山崖迷雾间还未走远的阿兹尔惊讶望着山底不远处的苏渐远,风暴开始聚集,天幕之上雷电闪烁,而这一切的中心都仅仅只是苏渐远。
“我阿兹尔要是个无情无义之魔就好了,偏偏可惜我比你们人还有情有义,既然你帮了我,那我也帮你一次。”
阿兹尔嘟囔一句,头上两支尖角黑雾冲天而起,猪头牛身的雾迷兽身上雾气也顺着崖壁开始蔓延,刹那之间便已经蔓延至苏渐远的身上。
“果然你比我魔还狡诈!”
阿兹尔突然感觉不对劲,两支尖角上弥漫的黑雾不受阿兹尔控制疯狂涌入雾迷兽体内,而雾迷兽的雾气也越发浓郁,苏渐远的气息完全被隔绝,几乎被包裹成一道茧。
“等你出来我一定要你好好赔偿我!”
阿兹尔虽也能打断雾迷兽的汲取,但阿兹尔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身体亦轰然散作一团黑雾,与雾迷兽的雾气交融,将包裹苏渐远成茧的雾气添上了一抹黑色。
刚好在桂花城偏僻的一处城角小巷内,桂夫人正站在小巷之中,小巷外有桂花萦绕,显然是处于一个结界之中,而桂夫人面前却站着先前那灰裘老人与中年男子。
这灰裘老人与中年男子并未死在桂夫人手中。
只是中年男子微微拱手,似乎没有一个应为阶下囚的态度,神色略显自傲,毫不掩饰自己身份说道:“还未介绍,我是百宝派弟子顾长斌。”
灰裘老人则是面容略显恐慌,轻轻颔首道:“无门无派,扬州启安一散修,世人喜称老朽为书朽。”
“想必你们都知道本宫的名字。”
桂夫人微一挑眉,这两人她皆未曾听闻过,也应谈不上有什么恩仇旧怨之类的交结。
听到桂夫人清冷的自我介绍,顾长斌与书朽老人互看一眼,书朽一步跨出,来到桂夫人面前道:“阁下这未免有些不太厚道,老朽与他皆已经自报家门,阁下却连名字都不曾想报与我们听,又擅自将我们囚禁在此处。”
“你们既然想杀本宫,又岂会不知本宫的名字?”
桂夫人双手负后平静问道。
“百宝派虽没有位列九州十仙宗,但屹然是扬州有名的宗派!阁下若不信,可去找任一修士去问百宝派顾长斌之名!我是真不知道阁下的姓名!”
顾长斌朗声说道。
“老朽虽没有这位那么有名,但老朽也是不知阁下名号。”
书朽眯着混浊的眼珠抬头望着桂夫人。
“本宫虽活了几百年,但记忆却不差,我可是记得你们之中有人称呼我之时,叫做桂花城西疑山的主人,而桂花城西疑山的主人从未听闻有两个。”
桂夫人此言一出,小巷瞬间有些沉默寂静,书朽与顾长斌二人也有些噎言,的确顾长斌从一开始就点破了桂夫人的来历,但顾长斌已经做好死不承认的准备,毕竟他可不想被关在这里一辈子。
“我们二人想知阁下与妖魅空,暗玄水月之中的琴玉阁主人是否相识?”顾长斌打破了寂静,率先拱手对着桂夫人问道。
“相识与不相识又有什么关系?”
桂夫人美目微睁,语气似乎没有半分波动问道。
“便是他蛊惑我二人来此,说擒拿一位妖怪。”
顾长斌看着桂夫人,神情坦然,言语中更是诚恳,纵然是出卖,顾长斌也做的颇为坦荡荡。
素来听闻桂花城西疑山桂夫人喜怒无常,嗜杀,但如今看来却与传闻不符。
顾长斌心中微疑,但神色却依旧如常。
“那位暗玄水月之中的琴玉阁主人,说您与一件百宝派遗失的宝物有关。”书朽见桂夫人仍然静默不语,轻声提醒说道。
顾长斌接过书朽的话头,随手从身上掏出一个檀木盒子道:“此乃觅血虫,是甲玄上品,能根据尸体的血迹,寻到尸体生前所经过的场所。”
“而觅血虫寻到阁下客栈门口时,便已经断了联系。”
顾长斌手上的檀木盒子微启,一条通体血红的蠕虫从檀木盒子爬出,落在顾长斌的掌心。
“你们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谁告诉你们我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桂夫人眉头轻微动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出现了变化,轻笑一声道。
“也是那位暗玄水月的琴玉阁主人。”
书朽轻声说道,看着脸上忽然泛着轻笑的桂夫人,书朽心中略显慌乱。
“琴玉阁的主人可不知道我在桂花城中开了间客栈,只有启安城中城隍庙的人才知道。”桂夫人摇摇头平静回应道。
“那我们可以离去了吗?”顾长斌余光瞟了一眼脸色骤然苍白的书朽,自己依旧一副有礼模样拱手说道。
“你有几分意思,将你们囚于此处也没什么意思。”
桂夫人侧目看了一眼顾长斌,轻声说道,接着便迈着缓缓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小巷,每一步地面都会微震一下,顾长斌的脸色便会苍白一分。
呕。
顾长斌吐出一滩鲜血,苍白脸色上浮现病态的嫣红,手指轻轻对着空中一划。
原本空无一物的小巷中瞬间出现许多银丝,只是这些银丝大多软塌散落在地上,只有零稀几缕银丝仍然悬挂在空中。
“这银空丝竟锁不住她!”
书朽这才面色赫然惊讶道。
顾长斌站起身,擦拭着嘴角鲜血冷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对他这般客气?要唤作一般人,我早就动用迷魂引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书朽问道。
“查,继续查,我可是见到那惊妖卫走进了那间客栈,这客栈没有几分猫腻我断然是不信的。而且纵然她是桂夫人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一间破庙里香火渐熄的鬼魂罢了。”
顾长斌双眸冰冷泛着寒光,语气冰冷说道。
书朽一听便双手一合,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中指与拇指相对,嘴中念念有词。
书朽指尖泛着奇光,奇光萦绕一本透明的书籍便浮现在空中,接着便有几缕光点在书籍中穿梭自如,片刻后,便停留在一页不再动弹。
“哪里?”顾长斌冷冷问道。
书朽望了一眼顾长斌,犹豫片刻说道:“还在这座桂花城中。”
小巷口外,桂夫人回头静静小巷内看着这一切,桂花散落,结界开。桂夫人并不介意他们搞些花样,只要他们不针对这城中的百姓即可。突然桂夫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眯眸朝着城外远山看去,转身朝着街道另一侧走去。这一侧通向的是桂花城城东城门,也是通往启安县城的必经之路。
对于百宝派遗失的宝物,桂夫人并没有太大兴趣。但刚才的半息之间天地色变,桂夫人难得会有一丝情绪波动。
只是在离开桂花城前,桂夫人还要做一件事。
桂夫人思绪所动,人便已经飘停在一座坊间,走进坊间,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口,轻叩木门。
“您是?”
开门的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妇女,头上包裹着头巾,手指尖可见许多老茧与伤痕。
“周贺的朋友。”桂夫人缓缓说道。
没想到妇女一听这话面露警惕与慌张,赶紧关上木门,声音颤巍望着桂夫人道:“我家夫君没有什么朋友,更不认识您这样的朋友,请回吧!”
桂夫人静静站在门口,身形渐隐。
一位刚经过这里的行人揉了揉眼睛,嘴中嘟囔几句,又回头看了几眼,才离开。
妇女见木门后已经没有动静,这才小心翼翼打开大门一角,发现木门外已经没有人松了口气,端起脚边接满水的木盆,走进了内屋。
内屋的床榻上躺着一人。
正是那她夫君周贺。
只是这周贺如今面色痴呆,双目无神,俨然已经丢了魂模样。
妇女浸湿毛巾轻擦周贺的面容,嘴中轻声说些祈祷的话,擦拭完后,妇女静静看了一眼周贺,便走进了后屋,她还有衣料未织。
这些都需要去药铺换些治理失神症的药材与衣铺换点银两。
“让凡夫俗子做凡夫俗子该做的事情不好吗?”内屋的床榻前浮现桂夫人的身影微微叹道。
这周贺明显是遭受魂魄重创所导致而成。
“结界,您……”
“嘘。”
桂夫人侧身轻笑对着从另一侧屋内走出的孩童嘘道。
明显年岁还不大的孩童茫然看着桂夫人,他虽什么都不明白,但是能感受到桂夫人身上的善意。
“嘘,结界我明白,爹爹睡着了,所以我们不能吵醒他。”
孩童似懂非懂咧嘴笑道,也学着桂夫人的样子,将手指放在嘴边轻声呀呀嘘道。
“现在他要醒了。”
桂夫人纤细手指一张,一枚丹药从白嫩手心浮现,将一枚丹药放进周贺嘴内,丹药入口即化,很快便渗透入周贺的魂魄深处,修补着周贺魂魄遭受的重创。
“我们为什么要吵醒爹爹?!”
孩童有些发怒,嘟着气嘟嘟的双腮,如藕夹的双臂叉着腰,轻声柔糯质问桂夫人道。
“因为你爹爹想你们了。”
桂夫人轻声叹道。
孩童正要继续质问桂夫人的时候,却忽然眼前一花,发现眼前的漂亮姐姐忽然不见了。
“哇哇哇!!娘!娘!娘!屋里有鬼!!!我见到鬼了!”
孩童瞬间嚎啕大哭,揉着泪雨直下的双眼,跌跌撞撞摇摇晃晃朝着后屋跑去。
“你这孩子!大白天哪里会有鬼?!”
妇女慌张从后屋拿出一根鸡毛掸,抱起孩童擦拭着他眼角的泪珠,看了一眼房子四周无奈说道。
“咳。”
妇女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确定声音的来源是从床榻上传来的时候,狠狠亲了一下孩童红彤彤的脸庞,将孩童放下来跑到床榻旁看着周贺。
“对!是见到鬼了!”
孩童一听娘亲这般说话,立刻紧紧跟着娘亲,死死抱着娘亲的大腿,将整个脸都埋了进去,生怕还能见到刚才的鬼。
桂花城外桂夫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片刻后,桂夫人便已经回到了桂花城,只是她的身边却多了一个衣不蔽体的壮实魁梧男子,以及一只巨大的黑茧。
“呦,他怎么到哪都能勾搭姑娘。哦,不对,你是个鬼灵状态。”
客栈大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两道身影,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是桂夫人,另一个衣不蔽体的魁梧身影让坐在客栈内的左星,坐立难安,汗如雨下。
因为左星腰间已经有丝丝裂痕的惊妖铃,又开始疯狂震动起来,裂痕如蛛网般蔓延。
“你这还有人啊?没想到你也会豢养人啊?你是把人当做食物?那这样你还是别收留我两了,他那个性子醒来纵然什么都记不得了,也还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吃人,他也不吃人。”
桂夫人看了一眼左星,对于左星手上仍然紧紧握着的那柄琉焰刀多看了几眼平静说道。
“娘娘。”
浅蓝色衣裳侍女轻声问好道。
“嘿,你这里奇怪的东西还挺多?”
壮实魁梧男子摸了摸不再凸起的额头,若有所思打量着对桂夫人恭敬的浅蓝色衣裳侍女,眼眸中含着一丝道不明的意味。
壮实魁梧男子也正是阿兹尔。
阿兹尔乐呵呵走到柜台前,轻车熟路从后面的酒柜上取下一壶酒。
“再怎么奇怪也没有你与你身边那黑茧奇怪。”
桂夫人没有在意阿兹尔那莫名的目光,而是走到左星身边,如青葱般的手指轻触左星手上紧握森然泛着青焰的刀刃道:“你可以走了。”
左星眼中的恐惧未散,仍然是一脸惊恐看着倚在柜台喝酒的阿兹尔,不停摇晃着头。
“你再吓他,他人可就傻了。”
桂夫人侧目看着一脸无辜的阿兹尔,眼神中泛着轻微的冷意。
“谁让他敢窥我真身。”
阿兹尔耸耸肩无奈说道,宽厚的手掌反手一拍,一缕黑雾从左星的眼眸中升腾而出,慢慢飘至阿兹尔的手心,又被阿兹尔伸手一弹,融入一旁的黑茧之中。
“连这简单的鬼障都破不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有胆子来找你的麻烦。”
阿兹尔嘟囔着又饮下一壶酒,只是原本就赤红的脸色,根本无法知道阿兹尔究竟醉没醉。
如果此刻苏渐远醒来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为什么阿兹尔与这位桂夫人看起来如此熟络相识的样子。
“这又来了?”
空中忽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之中的虚空一缕寂灭的蓝光与一缕炽热的红光同时射向趴在柜台前手里摇晃着酒正准备畅饮的阿兹尔。
“喂喂喂,不至于吧!”
阿兹尔额头渗出冷汗,左臂正在不断腐朽新生,右臂被火焰吞噬灼烧很快便可见森然白骨,接着蓝光与红光同时幻化成人形,奔向阿兹尔背后的那巨大黑茧。
“真当我吃素的吧!”
阿兹尔突然怒吼一声,这一声令客栈内顾风,浅蓝色衣裳侍女,左星三人心神动荡,眼中有幻觉丛生,所看所见皆是平身最惊最惧最恨最爱之物。
“看看谁硬!”
阿兹尔泛着黑色荧光的尖角突兀从额头冒起,赤色脸庞下的肤色渐渐变得通红,背上更是出现了如黑夜般的羽翅,一双眼眸变得漆黑无比,双臂更是显为兽态,双脚如同狮脚。
已经呈现另一种形态的阿兹尔刹那间便已经撞向了泛着寂灭气息的蓝色人形,泛着黑色荧光的尖角勾起蓝色人形的双肩,羽翅挥动着力量,将蓝色人形狠狠撞向了红光人形。
黑色荧光一闪,蓝光与红光同时消散。
“还是我硬。”
阿兹尔长呼一口气,接着便看到客栈内众人捂头痛苦的模样,轻哼一声变成之前进客栈壮实魁梧模样,然后打了个响指,众人的神色才逐渐恢复正常。
“已经有人能用天衍算出你依稀位置了。”
阿兹尔抬头看着空中缓缓愈合的裂缝,侧头看着仍然是巨茧的苏渐远,漆黑如墨的眼眸里罕见浮现了一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