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雨滂沱，连绵不绝。

天空中一道道闷雷乍响，大雨如同水幕一样倾泻而下，丝毫不见有消退之势，反而愈加凶猛。

东泱城一户户人家窗门紧闭，灯火通明，跟外面的世界比显得温馨可人。

已是亥时三刻。

楚衡和陈正行皆不言语，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一个多时辰了。

楚衡一脸悲痛欲绝的模样，垂着头，隐隐约约还有小声的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份伤心恐怕对他来说刻骨铭心，一辈子也难以忘怀。

陈正行也是黯然神伤，心中哀叹不已，不曾想楚天宇的母亲早就……而自己的后天武魂也是余韵的，显然，她即便是不在了，还是想用这样一种方式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两人皆是默默无语，除了窗外偶尔划过一道惊雷，哗哗的雨声愈来愈大，只留下一片沉寂。

良久，还是楚衡缓了过来，擦了擦红红的眼角，轻咳了一声，继续讲述起事情的经过。

“纵然那人是巫族长老之子，可是他伤了余韵，也逃不过你母亲家族的追杀，事情一度发展到两族开战的地步，后来以那人修为被废才草草了事。”

“当时最重要的是解决你母亲的噬魂毒，显然不适宜再动干戈，而巫族也不愿给出解药，双方就这样一直死耗着。”楚衡顿了顿，说道，“虽说对方理亏，但主要还是巫族太过强大神秘，没有人愿意招惹。”

“可是你母亲可以耗，你不能啊，噬魂毒通过血脉延伸到你的身体里，尽管你母亲和家族尽全力保你，可还是在你出生后身体里留下了毒根。”

陈正行皱眉，难不成之前楚天宇就是噬魂毒发作死的，然后把他拉了过来……“噬魂毒？父亲，你能具体解释一下这个毒吗？”

楚衡两个眉毛都要挤在了一起，脸色发黑，“噬魂毒，顾名思义，就是在中毒者使用武魂时发作，毒入五脏六腑，相当于武魂被封禁。即便不使用武魂，毒素还是会长年累月地在身体里累积，最终毒素发生质变，不但中毒者，就连武魂也无法幸免，消逝于世间。”

陈正行“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双手攥紧，“这也太恶毒了吧，武魂堂不管吗？”

楚衡摇了摇头，“不是没有试过，只是那人并没有使用什么强掠武魂的禁忌手段，没有触犯律列，还有就是巫族实力不容小觑，就连武魂堂也要忌惮几分！”

楚衡说着说着就又要掉下来泪，“都怨我，当时如果我没有一时冲动，还未成亲就让余韵怀上你，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楚衡满脸的自责和悔恨。

陈正行默默无语，抓住了楚衡的双手，“父亲，要是当时没有我，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向前看去，而不是沉浸于过去的遗憾和悔恨无法自拔。”

陈正行眼神缥缈，似是喃喃自语，“未来，才是值得期待和拥有的。”

楚衡身体微微颤抖，缓了许久，反手抓住了陈正行温暖的手，强颜欢笑，“是啊，没有如果。可是，天宇，我想知道，你当真没有怨恨过我？”

陈正行看着楚衡满脸的期许，后背冷汗涔涔直下，内心哀苦不已，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我，光是这养育之恩我就无法偿还完了，更不会说怨恨了。”

楚天宇，如果是你，想来也会这样说吧。陈正行满脸苦涩。

楚衡一愣，缓缓地点了点头，无声地笑了笑，似是心底的自责和懊悔少了些许。

“那后来又怎样了？我母亲是中噬魂毒而……”陈正行欲言又止。

楚衡似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但眉眼间的神色依然严峻，“确实如此，不过，是在你十岁时去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带你回了东泱城楚家。”

陈正行苦叹:“想来是因为这个事件让余族埋怨已久，对我们父子心生怨恨，最终因为我母亲的去世赶走了我们……”

楚衡脸色一变，苦笑道:“是这样，可是你有一点分析错了，你从出生到十岁一直都倍受全族人的关爱，他们并没有怨恨你。”

陈正行一愣，楚天宇那个时候不是也中了噬魂毒吗？相当于废材一个，怎么还倍受关爱？

“难道是因为我只是个孩子？我是受害者，所以……”陈正行疑惑地问道。

楚衡宽慰一笑，像是大雨过后彩虹出没，没有直接回答陈正行的问题，“天宇，你知道你名字的由来吗？”

“我，不记得了。”陈正行楞道。

“因为你刚出生时，整个余族升腾起淡白色的光芒，直冲天际，动静之大，震惊了整个中原！”楚衡满脸的自豪和骄傲，好像在叙述他自己的伟大经历一样，“你的出生震惊了中原，出生时光芒万丈，仿佛在向天地昭示你是一个盖世无双的天才！”

楚衡越说越激动，“整个天地同庆的异像整整持续了一天，似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成就大帝，在这浩大的天际星宇成为一世之雄！”

陈正行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事情远不止如此，就在你三岁那年，更是觉醒了千魂榜排名第五的天命武魂！”楚衡愈发激动，“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天命，它选中了你，你就是天命之子！”

陈正行震惊得原地石化，一动不动，这楚天宇来头竟然这么大！

“可是……”陈正行有点口干舌燥，“我没有本命武魂，更没有你说的天命武魂啊，诶？难道……”陈正行说着说着，似是想起来了什么，满脸苦涩。

楚衡眼神黯然，确定了陈正行所想，“是的，你出生时的噬魂毒一直都在，有它在，你的天命武魂形同摆设。”

“后来，时光荏苒，你就长到十岁了，即便天赋异禀，可是终究不能使用武魂，在中原，凤毛麟角的天才多的是，武魂倒显得颇为重要。”

陈正行分析道，“然后，我母亲去后，余族就抛弃了我们。”

虽然结果很让人心寒，但似乎也没有责怪余族的理由。

窗外大雨如注，依旧在演唱属于它自己的乐谱，我行我素。

楚衡脸色尽是哀伤，“从云端跌落到地底，是谁都难以接受。毕竟，整个余族一开始就视你为家族崛起的希望，他们自然是知道你中了噬魂毒，可是整整十年，他们都没有放弃过你。”

楚衡闭上眼睛，“最终是你母亲的离去打破了那难得的好时光，也让你我从此和余族再无瓜葛。”

楚天宇稍稍别过了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外闯了出来。他并没有告诉陈正行，即使是到最后，他也没有见成余韵最后一面，只是紧紧地盯着手中冷冰冰的玄元武魂，整个人似是都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如同行尸走肉。

“父亲，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没有重来的时候，你就别再伤心了，或许，母亲的遗愿仅仅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平平安安，幸福安康罢了。陈正行看着窗外被风雨摧残的花草，默默道。

“所以，我现在身体里还有噬魂毒？”陈正行有些疑惑。他之前使用玄元武魂时并无异常啊。

陈正行问出这句话时，楚衡身体紧绷，也顾不得伤心了，催促道:“天宇，你看一下自己的上丹田处，仔细观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小角落，看看可有异样？”

陈正行一脸的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

陈正行默默念动口诀，右手食指划过额头上丹田。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

“父亲，我看见了一个非常小的混沌色光团，这是什么，我的……天命武魂？”陈正行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

他只是看着，就觉得自己要陷进去一样，整个混沌色的光团神秘莫测，不知道是什么，但陈正行直觉这个东西不是武魂，但又有一点武魂的气息。

楚衡深深地皱眉，神色如常。似是早有预料，只是想确认一下。

“那不是天命武魂，至于你的噬魂毒，自然是已经解了，但你的本命武魂却不知所踪，自从你上次在演武场晕倒，我救治你后，你的天命武魂就消失了。”楚衡对此也不明白，既然噬魂毒已解，为何天命武魂会消失？

陈正行内心一咯噔，莫不是自己穿越过来的缘故……

陈正行适时转移话题，“父亲，这噬魂毒连诺大的余族都不能解，你怎么解的？”

如果这个毒早点解，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一堆糟心事了！

楚衡脸色一沉，看不出悲喜:“我之前之所以那么紧张，就是想知道你上丹田处那个东西消失了没有。”

听这话，陈正行猛然醒悟了过来，“这么说，那个东西是父亲你放进我的上丹田处的，它是什么？”

楚衡摇头叹气:“说实话，我不清楚，可是除此之外我真的别无他法了，如果不那样做，我就算赔了我条命也不能救治你啊。”

楚衡断断续续地讲述起往事。

原来，楚衡带着楚天宇离开中原之日，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神秘高人找到了颠簸流离的他们。

他没有任何废话，递了一个小玉瓶扔给楚衡，声音无悲无喜，“此物可解噬魂之毒。信不信随你，我只是想强调一下，如果你用此物救你儿子，来日你儿子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甚至比生命还要珍稀的代价。”

不等楚衡言语，黑衣人就瞬间消失了，只是一阵风吹过，不留一丝痕迹。

他不知道比生命更珍稀的代价是什么，但他明白此物跟饮鸩止渴没有分别。自己儿子的命运，他不会，也不想交给他人手中。

楚衡自然是不信，即便是信了，不到最后一刻，他也绝不会用另一个悲惨的结果去换楚天宇还可以努力一把的人生。

可是他也没有扔了它。

他还是不肯放弃，把楚天宇带到东泱城楚家后，几乎一年都不曾回家过一次，四处求药。

由于噬魂毒发作越来越频繁，每次发作楚天宇都会有生命危险，也是有两年，楚衡使用禁忌术法缓解楚天宇病情，代价是修为跌落，亏耗阳寿。

并且每次施法之后，他都会虚弱无比，严重时吐血都是小事。

或许，对他而言，用自身的修为和和阳寿换自己的儿子一生健康，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不想放弃，也不肯动用神秘的小玉瓶，他一直在想:我再试试，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会放弃。

他可以用术法把他们父子二人的命绑起来，却不能绑住二人的缘分。

那天，演武场，楚天宇晕倒后，事情就朝着他不能预料的结果走去，再也无法挽回。

楚天宇当时气息微弱，即便是使用禁忌术法也没有半点用处，他急得实在是没办法了，一把掏出随身携带的玉瓶，眼中尽是犹豫和挣扎，仿佛在作一生中最难的选择题……

陈正行听罢，并没有显露出担忧和埋怨，只是陷入了深思。

比生命还要珍惜的代价？难道就是让楚天宇死？不对，这绝对不是那个黑衣人的目的。他可能是想利用楚天宇，但这个结果……

怎么把他给扯进来的！

他只能归结成自己遇见了千载难逢的穿越机会……

楚衡见陈正行埋头不语，苦涩无力的情感在心底弥漫开来，“天宇，为父我当时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你可能会觉得父亲有点自私，可是我已经失去你母亲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陈正行一惊，赶紧上前抱住了楚衡，劝慰道:“不是，父亲，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呢，你不要多想了。”

“大概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混沌色光团是个怎样的东西。但天宇，你要记住，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如果不能扭转乾坤，为父跟你共生死！”楚衡攥紧双手，手臂上青筋暴起，斩钉截铁地说道。

“父亲，不用这么严肃，那人说不定就是吓唬吓唬你，或者真是心存善念想救我呢……”陈正行淡然一笑。

楚衡没有说话，只把陈正行这番话当成了安慰。

夜色浓郁，周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即便屋中不甚外面寒凉，却有一种凄凄切切的氛围。

陈正行起身，“父亲，已经很晚了，估计我们再聊会天都亮了，我回屋歇息去了。”虽然他没有半点睡意。

楚衡看着陈正行手执一柄纸伞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陈正行看着前方黑茫茫的夜色，眼神中透露出莫名的神采，自言自语道:“我的命运，只能由我自己决定，谁都不能操控。”

哗啦啦的雨声愈加凶猛，电闪雷鸣间，陈正行的身影隐没于黑暗之中。

中原，巫族。

一座空荡荡的大殿里，仅仅亮了四盏幽火，黑纱随风摆动，似乎将这个大殿衬托得更加黑暗神秘。

一个身穿素白色衣袍的中年人缓缓地自大殿的黑纱里走了出来。

这样一位白衣男子，纤尘不染，眉目宇间处处透露出悲悯天下的神色，一股凛然正气携身，任谁看见都会生出亲近之感。

白衣男子似是无声地笑了笑，冷冰冰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有因必有果，当你种下了因，我就已经预见了结果。”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欣赏即将到来的盛典。

“等着吧，当我成为大帝的那一刻，万历大陆所有人，都将用生命给我当贺礼。”

不多时，他的身影渐渐远去，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毛骨悚然的笑声……

万历大陆，注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