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红失魂落魄的向北走了两个时辰,一抬头却是来到了一座山前,此山位于寿州与凤台交界,名为独子山,山下方圆数十里皆为平原,独自挺拔,山势陡峻,两淮团练兴起之前,常有山贼出没。
陈川红眼见胯下马力吃紧,自己也是身心俱疲,看到山坡下青草盈盈,一支小溪于不远处哗哗作响,便驱马赶了过去。
找了一棵树拴下了马儿,陈川红一抬头,却看到树上数条素带在风中招摇,又见山上郁郁葱葱云雾弥漫,山腰间隐约露出几处草堂,好奇心起,便沿着山路缓步而上。
行不多时,迎面下来一名农夫,那名农夫看到陈川红,拦下来问:“这位大姐,不知上山所为何事?”
陈川红道:“路过此处,随便逛逛。”
农夫笑道:“这山上有什么好逛的,就几间草堂,住了一些流民而已。”
陈川红问道:“山下树上的素带也是难民系的?”
农夫脸色一变,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陈川红双手合十,口中念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那农夫赶忙行礼:“原来是同门,快请快请。”
陈川红由农夫引路,来到山腰间平阔处,十几间草房坐落其中,正中一座草堂门帘上方挂了一块匾,上面写了三个黑漆大字——白莲社。
陈川红瞪着这三个字正在疑惑不解,草堂内走出一面色黝黑之人,抚掌大笑,“陈师姐,小弟才搬来几天,就被你找上门了。”
陈川红一愣,“谭师弟?”
谭士峰将她请进草堂入座,问:“陈师姐,怎么有空来这独子山游玩啊?”
陈川红道:“路过此地,口干舌燥,来讨碗水喝。”
谭士峰哈哈一笑,“山下就有溪水,何必舍近求远。”
陈川红脸一沉,心道这人说话可够直接,既然如此自己也不便闪烁其辞,于是将捻军起事攻破蒙城之事,还有女儿被徐立壮掳走之事如实吐出。
谭士峰听后思索片刻,说道:“那个徐立壮掳走师姐千金必有所图,若是真如师姐所担心,他意在拉拢苗大先生回淮南兴办团练,如他所愿回来便是了。”
陈川红不解,“满清团练为虎作伥,谭师弟是要让我家先生去做鞑子的走狗吗?”
谭士峰摆手道:“师姐难道不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典故吗?苗大先生名誉两淮,若是回凤台兴办团练,用不了几年必定超群绝伦,凤台处于两淮正中,重中之重,待到那时与淮北捻军南北呼应,两淮还不是唾手可得。”
“一语点破,师弟所说极是。”陈川红豁然贯通,又听他将苗沛霖比作关云长,心里更是一阵喜悦,忽又记起屋外的匾额,便开口问道:“师弟,我见山下树上有圣教暗记,上山之后却见你屋外悬着白莲社三个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谭士峰道:“小弟自来两淮,眼见无数灾民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心中委实不忍,所以在这独子山筑了几间草屋,办这白莲社团,收容无家可归的难民。”
陈川红问:“你藉圣教之名办这社团所为何意?而且与圣教一字之别,不怕官府来找麻烦?”
谭士峰笑道:“问的好,得民心者得天下,两淮天灾人祸,难民走投无路,要么入了捻子,要么落草为寇,咱们圣教救济难民,既收拢民心,又解官府之忧,再者说两淮夹在满清与太平天国之间,战事不休,局势瞬息万变,谁还在意这救苦救难的白莲小社呢?”
陈川红道:“可是灾民多如蝗虫,仅凭你这社团如何救济的过来。”
谭士峰笑道:“我即收了灾民,自然是计划周全,独子山下遍布沃土,山上也可栽种些蔬果,若是实在难以维系,小弟便去求那些地主豪绅接济一下。”
陈川红笑道:“地主豪绅的钱粮怎会轻易要的出来。”
谭士峰狡黠一笑,“两位师姐都嫁了两淮数一数二的人物,待到那时两位师姐出面帮忙要点钱粮还不是信手捏来。”
陈川红心道这谭士峰行事委实心思缜密计划长远,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怕是收容难民也是另有用意。如此看来,总教派他来两淮担任圣教执事,必能掀起一番大风大浪,于是悻悻道:“师弟若是需要,师姐定当倾力相助!”
喝了几杯茶,稍坐片刻,陈川红无意久留,便起身告辞,谭士峰一再相送,送到下山,二人挥手告别,陈川红跳上马,匆匆向淮北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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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铺,张陈放萎靡不振的趴在桌子上,吴小莺端来一些饭菜,大声叫道:“少爷,吃饭了。”
张陈放苦笑一声,“小莺姐姐,能不能别叫我少爷啊,听着别扭。”
吴小莺娥眉一挑,“那可不行,既然夫人肯收留我了,那咱俩就得有个主仆之分。”
张陈放嘘了一声,“咱俩还分什么尊卑啊,姐姐还是继续叫我陈放兄弟好了,听了两天了,顺耳。”
“你一个捻军大少主让人直呼其名,夫人听见会不高兴的,”吴小莺想了想,“不如折中一下,当着旁人的面叫你陈放少爷,总行了吧?”
张陈放点点头,“行吧,反正也只有姐姐才会这么叫我,听的就是一个清新脱俗。”
吴小莺把饭菜往他面前一推,“好好好,我的陈放少爷,吃饭了。”
张陈放看都不看,“不吃,吃不下。”
吴小莺知道他在担忧苗景怡,好言安慰道:“别瞎想了,景怡妹子不会有事的,她那么聪明,身手也不错,在哪儿也吃不了亏。”
“把我救了出来,却把景怡妹妹搭上,救一个搭一个,还死了那么多捻子,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张陈放连连叹气。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推开,张宗禹跑了进来,“放儿,小莺姑娘,苗夫人回来了。”
张陈放站起来忙问,“景怡呢?”
张宗禹摇摇头,“苗夫人一个人回来的。”
张陈放一捶桌子,“走,去看看。”
三人来到会所,见到陈川红,各旗总旗主旗主也都在。
大厅正中,张乐行向众人问道:“诸位,说说吧,这事咱们该怎么办?”
孙葵心叫道:“那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刚破了蒙城,趁势打下个寿州不就得了!”
苗沛霖摆手道:“万万不可,寿州城墙坚固,又有清军与当地团练驻守,以捻军现在的实力,决计无法破城,徒增损伤。”
张乐行道:“苗兄,可是景怡她怎么办?”
苗沛霖皱眉道:“我与徐立壮多年挚友,交情匪浅,想必他也不会过分为难。景怡这丫头从小恃宠而娇,这次被抓去关几天,就当是给她一个教训了!捻军起事方兴未艾,苗某身为军师,理当有所作为,小女之事以后再说!”
说完扫了众人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柬,高声道:“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行军打仗也是如此,昨夜苗某彻夜未眠,仓促起草了十八条行军条例,若有纰漏待以后拾遗补缺。”
众人见他爱女虽被人掳去,仍是沉着稳重,心系捻军事务,如此大义凛然,不由皆是心生敬佩。
苗沛霖一夜操劳,又担心女儿安危,早已疲惫不堪,他抬手擦去额头上的虚汗,将纸柬递给身旁的张宗禹。
“念!”
“是!行军条例一,兵到之处,侮奸妇女者立斩!二,掳掠、贩卖妇女者斩!三,掳掠、贩卖幼童者立斩!四,不遵旗主号令约束者酌议定罪。五,勾结匪贼者斩!六,私自磨弯打捎者酌议定罪。七,战场中私自逃走者斩!八,行军中故意逃走者斩!九,营中私自放火者斩!十,扎下营时外更门更,有误更者仗四十。十一,营中无故伤人者一命抵一命!十二,劫掠百姓财物者酌议定罪。十三,借宿民舍,妄取一物者仗四十。十四,私造谣言者酌议定罪。十五,虚报军情,酌议定罪。十六,滥杀无辜者偿命。十七,守营妄动者酌议定罪。十八,私为己有者酌议定罪。”
待到张宗禹高声念完,苗沛霖问道:“各位有何异议?”
众人纷纷道:“无异议。”
苗沛霖点头道:“那好,自今日起捻军行军打仗以条例为准,违者必严惩不怠!”
张乐行道:“还有一事,太平军林凤祥得知咱们取了蒙城,说是已传书天京为咱捻军讨赏论功,还说即将北伐,要咱们捻军北上配合作战。”
苗沛霖道:“暂且推辞一下,太平军一走,颍上倒是成了一座空城,倒是给了咱们一个大礼。”
张乐行拍手笑道:“苗兄所想与老乐不谋而合啊,那咱们就先收下颖上再做打算。”
韩奇峰一听站起来叫道:“此次攻打蒙城,蓝旗的将士们窝在十八里铺啥事也没干,这次去占颍上,谁也别跟我抢!”
张乐行道:“也好,老万带蓝旗去占颍上,孙葵心白旗留守蒙城,其他各旗各回各地。”
韩奇峰拱手道:“听大趟主的。”
孙葵心纠正道:“老万,叫错了,应该叫大盟主。”
张乐行道:“行了行了,叫大趟主也行,叫大盟主也行,叫我老乐我更高兴!好了,大家暂且散了吧。”
待到各旗人员散去,张乐行拉住苗沛霖,正要安慰几句,从门外闯进一人,快步来到苗沛霖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叫道:“二叔……信!”
苗沛霖见是侄儿苗景开,忙问:“哪来的?”
苗景开气喘吁吁道:“徐家庄徐老爷,亲自送上门的,命我马上给二叔送来……”
苗沛霖哼了一声,苦笑道:“徐立壮这个脾气,倒是比我还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