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张陈放下山的背影,谭士峰恨恨道:“就这样让这小子走了,总觉得便宜了他。”
胡义平一瞪眼,“你说这话是何意?”
谭士峰搓搓手,“自然是擒了这小子,让杜金蝉拿无生老母画像来换。”
“胡闹!你就这么肯定画像在杜金蝉手中?”胡义平一甩袖子,又叱道:“先不说画像的事,若是得罪了张陈放,引得捻军与圣教为敌,这该如何收拾?咱们行事当以反清大局为重,怎能由你乱来!”
就画像失窃一事,胡义平本就与谭士峰意见相左,谭士峰断定是教中人士所为,他却一直认为是江洋大盗所窃,所以才想找王泊棠求助。此前二人已经因为寻找画像得罪过陈川红,他可不想再继续得罪其他同门。
谭士峰低头附和道:“师兄教训的极是,当以大局为重,小弟有些想当然了。”
“你啊,说你行事鲁莽吧,也能粗中有细,”胡义平抱着膀子眺望一番,又回来踱了几步,已是一览山上山下,忍不住夸赞,“不到两年时间,你能将这独子山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确实也不容易啊。
“是啊,谈何容易!”谭士峰叹道:“山上房屋有限,山下耕田也不多,如今收容三千余人已成饱和,可是需要救济收留的难民何止上万,小弟我早已是捉襟见肘了。”
胡义平道:“纵然谭家是川蜀望族,师弟拿出如此多财物维系日需,也是经耗不起吧。”
“说起来多亏在山下施粥的孙家凝,她可算得上是小弟的贵人啊。”谭士峰沾沾自喜,不无得意道:“这孙家凝是寿州首富孙家仁之胞妹,自从其夫一家命丧蒙城之后,她便皈依我教一心向善,时常与其外甥女孙千萍来山下施粥布道,不仅出钱出力修建民房安置难民,还游说各地乡绅富户参与其中。”
胡义平捋着胡子赞许道:“如此说来,这个孙家凝倒是个至诚至善之人。”
侯青山嘿嘿一笑,“师父,那可说不准,我可是见过她人的,此人面色不善,对孙家小姐也是不冷不热,看上去就不是个好惹的女人。”
胡义平嗔怪道:“你这臭小子讲话好没道理,她夫家遭此变故,难道整天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又问:“方才让你下山,话传到了没有?”
侯青山吐吐舌头,回道:“孙家凝说是施完粥就上山,应该快来了吧。”
谭士峰指向山下说道:“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来了嘛。”只见孙家凝由孙千萍搀扶着缓缓而上,三人赶紧迎了过去,谭士峰拱手笑道:“两位辛苦了。”
胡义平也上前唱了个诺,“鄙人胡义平,久仰久仰,快请进。”
孙家凝无动于衷的点了点头,拉着孙千萍进了庄内,胡义平热着脸一白,心道徒儿说的没错,这个孙家凝阴晴不定,果然是一个难以琢磨的人。
入座之后,谭士峰见孙家凝阴着脸,转而问孙千萍:“孙小姐,令尊近来可好?”
孙千萍低头回道:“托谭执事挂念,一向很好,家父还时常称赞您心系苍生,体恤疾苦,创办这白莲社团乃是淮南黎民百姓的福分。”
谭士峰听后甚是欣慰,谦虚了几句,吩咐侯青山看茶。
侯青山上前一一斟茶,转到孙千萍跟前,发现她面色有些不对,仔细一看,竟看到她眼圈发红,脸颊上似有泪痕,忙问道:“孙小姐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什么,也许是山风迷了眼……”孙千萍支吾道。
孙家凝瞥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幸灾乐祸,冷冷道:“说出来就是了,吞吞吐吐做什么。”
孙千萍看到众人都望着自己,难为情的垂下脑袋,小声哽咽道:“我与姑姑上山的时候碰到了追候大哥的那名少年,他拉住我讨要托付给我的两个馒头,可是我在山下已经将馒头施舍给别人了,他便无理纠缠,给他银子也不肯罢休,说我欠他两个馒头,以后还要上门找我讨还……”
说着说着两串晶莹的泪珠顺着通红的脸颊滚落下来,拭了一把泪又抽泣道:“姑姑见那名少年无礼,为此还与他争吵了几句……”
谭士峰与胡义平一听面面相窥,心中却暗自发笑,这个孙家小姐生性实在懦弱,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几句调侃之词居然让她哭成这样,这般性情实在少见。
孙家凝也恼她眼泪来的现成,呵斥道:“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的,丢人现眼!”转头又问侯青山:“追你的那名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独子山怎能容这种飞扬跋扈的小子随意出入!”
侯青山如实回道:此人正是捻军少主张陈放。”
谭士峰听后胆战心惊的看向孙家凝,暗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孙家凝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冲着谭士峰怒道:“谭执事难道不知我与捻匪张乐行有杀夫之仇吗?怎能轻易让这小贼离开!”
谭士峰忙为自己开脱,“在下放走张陈放也是无奈之举,这小子故意来独子山下挑衅,自然是有所准备,捻军势力庞大,区区一个白莲社团怎敢与之为敌啊。”
孙家凝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谭执事先前曾说要效仿团练组织社民兴兵,况且我二哥孙家泰坐拥寿州一城团练,两下联合何惧这些捻匪!”
谭士峰唯唯诺诺,又不失时机道:“您说的极是,此次请您上山就是想说这茬,眼下收容灾民日常所需就已拮据,若是兴兵恐怕无力维持,所以此事望您鼎力相助啊。”
孙家凝道:“这个谭执事不用担心,我回寿州后定会马上募捐钱财。”
说罢拉起孙千萍便要告辞,谭士峰不敢得罪这位财神婆,小心的请了出去,点头哈腰目送两人下山。
两人来到山下,孙千萍见孙家凝不住四处张望,知道她在找张陈放,于是说道:“姑姑,那些人兴许已经走了。”
孙家凝瞅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就你知道。”接着叫来家丁家仆一问,得知张陈放等人早已离去多时,挨个骂道:“一群废物,怎么不知道拦下!”
众家丁家仆一脸懵懂不知所云,孙家凝只得气冲冲的打道回府,临上马车时孙千萍好意上前搀扶,反被她一袖甩开。
孙千萍习以为常,也并不在意,她心中知道,姑姑本来并不这样,从前对待她也很温和,自从姑姑夫家被捻军灭门覆城,接受不了打击性情大变,噩耗传来时甚至想要悬梁自尽,幸亏被丫环及时察觉救了下来。
自杀未遂之后孙家凝废人似的在床了躺了三天三夜,有时睡有时醒,有时半睡半醒,半睡半醒之际时常失声哭闹,说是看到蒙时中浑身是血从蒙城中走出来,走着走着倒在了自己身前。
孙家仁以为小妹冤魂缠身,请了凤阳皇觉寺和尚为她作法驱邪避祸,结果无非就是一些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的说辞,只教她行善事得善果,最后还告诫说,若被仇恨蒙蔽双目,必将不得善终。
自此孙家凝终于消停下来,心无旁骛的做起善事,可是性情已变乖戾,旁人纷纷敬而远之,只有孙千萍自始至终不离不弃。每次出行孙千萍之所以形影不离,也是怕姑姑出什么意外,她本就率性纯真,温柔敦厚,对姑姑也是满怀包容之心。
不过这一次孙千萍总觉得自己摊上大麻烦了,虽然在旁人眼中她是杞人忧天,可一想到张陈放讪皮讪脸的坏笑,总觉得这个少年不定什么时候会找到自己,返回寿州的途中,也是心神不宁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