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彭勇一家的离去,整个裕盛号沉浸在一片诡异的沉静中,只有贺家的两个书僮悄悄地拿着已经拜上船的行李,尽量不引人注意地从船上走下来。
但是这么大两个人,能不引人瞩目吗?
而且为了讨好这贺公子,刘钦把他安排在最上层船舱的第一间。
也就是说两位书僮要顶着众人的注视,穿过整个船舱。
品文和品茶两人在这种寂静的注视中双脚打颤,对不起啊各位大哥的,打扰了。你们忙,不用送了,目送也不用了吧。
容敏转身,看到站在码头上面的围栏处,刘钦与几个人正在那里看向这边,他身边除了有刚刚在迎宾楼见到的柳家公子,还有刚才那书生,以及一位面生的胡须男子。
刘钦对那胡须男颇为恭敬,容敏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去努力一把。
一个箭步冲上去,刚走到跟前,已经被刘家下人拦住。
容敏只能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喊道:“刘老爷,你看下面的船员,谁不是上有老人,下有妻小,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留下一家妇孺无人照顾吗?”
明知这人就是胡搅蛮缠,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忽视他。
但是一听他说话,就无法忍受心中那冒起的怒火。
这是什么话,被他说得自己这船倒不像去北都,反而是要去地狱一般。
“容公子,慎言。刘某这船厂虽然不算很大,但是也有七八条船,几乎日日有航行。靠着这些船工的辛勤劳动,养活了透明一家老小,不敢说衣食无忧,起码是三餐温饱。按你的危言耸听,这些人不是全部都不用干活,那才是一家妇孺无人照顾。”
刘钦终于找回点节奏,直接不和容敏说这件事。
这是断章取义,强词夺理。
容敏道:“刘老爷,如果今天你不停我劝,硬要这船出海,就是把满船人的性命当做草芥。”
一边的贺大人听了个大概,联想到自己儿子的反常,看向贺智文,用目光提问:和他相关?
贺智文点头:正是,不过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还请父亲准许孩儿稍后再禀。
贺良辰:好的,准备把那《孝经》给我抄十遍。
贺智文:你说虾米?我这边信号不好,看不清楚。
众人没注意贺家父子的眉眼官司,一心都在刘钦和容敏身上。
“哼,容公子,我看在与你父亲是世交,对你一再容忍。如果你还是冥顽不灵,不要怪我这个当长辈的代替你父亲管教你。”
贺良辰虽然来了苏城也不过年余,但是对着苏城的情况多少还是了解几分。
刚刚见着容敏,一身衣服洗得灰白,并且打满补丁,但是一身气度,却是衣衫褴褛也无法掩饰的。
心中想着,果然英雄莫问出处,这穷人家的孩子也有明星熠熠。
但是此时听这刘钦的话,心中不可置信。这是容府的公子?
在苏城姓容的大户人家,也就一家。
但是容炳天的儿子容睿他见过,从来出行都是鲜衣怒马,呼朋引伴的,哪里会落得这个模样。
而且样貌也不一样,虽然两人都继承了容炳天的好容貌,骤然一看还真有几分相似,容睿的眼睛生得不好,总是一副眼角含春的模样,显得轻佻不庄重,虽然十分得一众妇人追捧,但是他就看不上。
而这容敏就不一般了,虽然也就十六七的模样,但是那眼睛黑白分明,清朗大气,但是却一眼看不到底,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不过却丝毫不让人生厌,反倒是觉得这人身上带着无穷的力量,让人忍不住信任。
如此说来,这人是容家被赶出门的那个儿子,但是那孩子不是个傻子吗?
这人哪里像一个傻子?
自己身为一方官员,看民众有争执,多少要开口劝说几句。
淡淡开口道:“两位,不知为何在此争吵,如果不嫌弃,不如说出来,让我们诸位也帮着参详参详,看看有没有两全的结局方法。”
容敏正要开口,一边的刘钦抢先一边道:“大人,这是容家大公子,他一向顽皮,连他父亲都拿他没办法。一年前才因为调皮被赶出家门,至今我那老哥都没有准他进家门。贤侄啊,你何时才能长进啊。”
本来是一场生命与利益的争论,被他这么轻轻一说,便成了长辈对小辈的无奈叹息。
这一招用得极好,说完他也觉得自己早就应该如此,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
“哎,吴林,你们快松手,拦着贤侄干嘛?还怕他过来打我这世叔不成?”
随着刘老爷的这声呵斥,拦在容敏面前的手松开了。
如果放在别人身上,这个倒霉亏可能就吃了。
不过他显然不理解容敏,如果几句话就能让他闭嘴,那他就不用在这个世界里混了。
当即摆出一副哭脸,如丧考妣,对刘钦道:“刘世叔,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小侄,那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当天我算到谨行会有血光之灾,是想去告诉你来着。但是谨行和我那好弟弟都不相信,死活拉着不让我去说,才没让您早做防备,不然谨行也不会跌断腿。如今再来一次,就算冒着被世叔你责备的危险,我也必须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到底是一船几十条人命,几十个家庭的未来啊。不能不重视。刘世叔万不可因为好面子,而枉顾小侄的劝告啊,三思三思啊。”
刘钦又有想喷血的冲动,还是想着容敏的脸狠狠喷去。
给点脸他还真顺杆子爬了。
谁是你世叔,呸。
如果不提这事还好,自己儿子明明就是因为听了你的胡言乱语,被自己那爱操心的婆娘听了,关在房间里才出的意外,这根本不是卜算,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不要紧,反正就是这容敏的祸害。
刘钦身为一个古人,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理暗示的力量,只是他不知道如何用自己的词语形容。只是单纯地觉得刘裕盛从树上跌落,是因为听了这容敏的话才发生的,就如同刚刚在迎宾楼,日日仙用左右接住他的铜板一般。
这个认知很先进,但是所谓因果,本来就蕴含着无穷的玄机,数万年古今中外的圣人、伟人都各有各的认知,却无法得到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认知,所以在这个时代,思想认知十分先进的刘钦很快把自己绕晕了。
十分想直接答应这容敏,那我就缓一缓?
但是很快,他又把自己这种想法打消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他此时退缩,知道的是道一声刘老爷不忍自己工人冒险,宁愿自己颜面扫地,听从了傻子的说法。
万一真有风浪倒好,大家都赞一声刘老爷英明。
但是万一这风浪没来,自己就成了苏城最大的笑话,落在大家眼中,刘钦就是一个毫无胆识,被傻子随便说两句就要退却的人。
不说这些,关键是他那一篮子的仙蜜果,送到柳太爷面前,这是一个最有利的信号——柳家都弄不到的东西,他刘钦却可以拿到。
得了柳太爷的青眼,那和柳家的合作,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衡量再三,这船期是万万不能改,就算遇上风浪,也不见得自己的船就会翻船。
再看那容敏,衣衫褴褛,如果真有本事,为何不先把自己拾掇体面咯,日日还像个乞丐一般晃荡。
心中的主意一定,看着容敏的眼神就带了点怜悯,等到自己的船完好归来,容敏就是这苏城的最大笑话。
到时候,容炳天也怪不了他心狠手辣。
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听到几十条人命,身为官身的贺良辰自然要过问。
“刘老爷,到底是何事?为何会牵连几十条人命?”
不经意间已经摆上了官老爷的威严,这已经不是随便八卦以问,而是官老爷在过问了。
刘钦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末了又道:“我这侄儿,一向疯疯癫癫,最近看着似乎大好,我正为他高兴,谁料这还没高兴上,又犯病了。”
贺良辰思考了片刻,又问:“令公子腿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免不了又一番解释。
听完之后,贺良辰斟酌着开口道:“虽然圣人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当今圣上尚且设立钦天监时刻监测国运,所以这些事情,万一遇上了,还是稍微考虑一下。”
毕竟这是一件刘府的私事,虽然牵连整船人,但是到底也只是一个少年人的片面之词,他虽然为官身,也不好用官位压人。
但是这么一句话,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可惜啊,这刘钦刚刚已经想明白了,自己这脸面是不能丢。
别说贺良辰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就算他的顶头上峰,苏城知府张敬华亲来,也不敢用官位命令他不开船。
而待他这一行讨得柳太爷高兴,真正和柳家达成合作,到时候谁巴着谁,还指不定呢。
但是他脸上不显,自认一副恭敬又谦虚的模样对贺大人行礼道:“贺大人,非是刘某藐视这卜算之法,只是咱们苏城第一相士日日仙师傅早已为此处航行占卜祈祷,厄运已消,一切定比顺利。”
说完又似不经意道:“日日仙师傅在苏城为香众消灾解难已经十数载,而容敏我倒从未听说过他拜师学艺,会那占卜问算之术。”
一边的贺智文倒是很想跳出来代容敏说一句,不过细想,他好像也没和自己说什么嘛。相反,他还说自己此行安然无虞,如果自己说出来,那不是适得其反。
当即识相地闭上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