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孟金良看了一下手表,对着秦欢乐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原本寻思着请你来了解了解情况,谁想到事情复杂,一拖就拖了一整天,这也到下班的时间了,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啊,不过你要是图个新鲜,愿意留下来尝尝宝剑他们家店里的馄饨,也是欢迎的啊。”
这话说的,他又不差那一口饭,再说这边接下来肯定还有大量细致的工作要做,他再没眼色,也不至于到非得留下混饭的地步。
秦欢乐站起来,拍拍孟金良的肩膀,“那我就先走了,没帮什么大忙,兄弟们接着辛苦吧,哦,对了,要是方便,我还能不能去案发现场再看看?”
孟金良觉得大家都这么熟悉了,也就没假装客气的站起来送他,只拿眼神追着他到了会议室门口,想了想,“这案子特殊,你毕竟之前多次接触过......也好,如果想起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记得都和队里沟通一下。”
“那我走了。”秦欢乐又和大家点点头,回身打了哈欠,揣着手往外走。
龚蓓蕾找了个借口追出来,陪着他一起。
再次经过接待室时,魏岚的丈夫已经离开了。
龚蓓蕾有点儿感慨,“你说他丈夫那伤心的,到底是做样子还是真的?我原本看他哭成那副样子,还想着,中年丧妻啊,也算人生大不幸了吧,可是听苏然说了那段过往,我的天,老秦,怎么这夫妻关系,还能做作到这个程度啊?又不是演戏,真不喜欢了,就分了呗,何必牵扯着两个人,都这么郁闷。”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别说结婚这个事,杂七杂八的会牵扯一大堆,单就说感情这事,有时候也是一言难尽的,那话怎么说的,幸福的模式大多相似,不幸福的你看看,各有各的不幸福,还能不幸出花儿来呢!”秦欢乐这也算有感而发了。
“你等等,”龚蓓蕾一把拉住他,“老秦,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情况啊?”她挑着眉头看他,“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你要真有什么,啊,可不许瞒着我的,必须第一时间带给我瞧瞧!啧啧,就你这条件,对方要是太优越的,也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对方要是太挫的呢,也不能胡乱将就,至少以后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不至于太丢我的人吧!”
“嘿,你这话说的,还丢你人,”秦欢乐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那怎么着,你说来我听听,怎么算不丢你的人啊,就按照你刚才说的,好的也不行,差的也不行,就活该我一辈子单身狗最合适了是不是?”
“那倒也不是,”龚蓓蕾眼睛弯了弯,“这不是还有我在中间卡着呢嘛,我看你拿我当标尺就挺合适。”
秦欢乐看看对面的大眼贼,兀自摇摇头。
“怎么了?”龚蓓蕾见他这副表情,踟蹰的问,“你觉得,我......不好?”
秦欢乐看她那正儿八经的样子,装不下去了,屈指在她脑门儿一弹,“怪不得人家说自古就没有婆媳、姑嫂真正能处好关系的,我看你丑恶的嘴脸,算是明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儿啊!”龚蓓蕾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就见秦欢乐已经反向摆了摆手,大步走出大楼了。
但这么一来,好像也算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譬如死者魏岚,平时是否有和家庭内部亲属关系之间的困扰呢?
她见网友的行为,应该大概率是为了排解独居的寂寞,谁说只有男人有中年危机,女人同样会在某一个清晨,面对镜子中日渐松懈凋零的容颜,忽然有种时不我待的焦虑感。
时间都去哪儿了呢?
这话正着问,反正问,都适用。
不过有新思路,却没有新证据。
眼下案情还焦灼在苏然到底是不是凶手。
回到所里的时候,原本不值夜班的潘树,却还在所里守着呢。
他的心情,秦欢乐最懂了,其实一定程度,他们两个的心情是相通的。
最直观的感受当然是错愕惋惜,但再递进一个层次,就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自责。
如果当时在接警的时候,能够把工作做的更加耐心细致些是不是就能规避后来的不幸发生呢?如果当初不是带着自己的主观情绪,觉得魏大姐是在无理取闹,那是不是就能引导她说出更多细节呢?
这世界从来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但却有一条捷径可以走。
只是要看他秦欢乐,到底愿不愿走了。
“有什么眉目了吗?”潘树瞧去已经在门口待了有一阵了,隔着老远看见秦欢乐,就急着迎了来。
“还没有,具体的细节,潘哥,我......”秦欢乐抿着嘴唇苦笑了一下。
潘树点点头,“知道,你不能透露案情细节,我知道,那......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秦欢乐貌似认真的想了一下,才抬手揉了揉肚皮,“那还真有一个......”
“什么?”潘树赶忙追问。
“饿了啊潘哥,我奉献一天了,还没吃饭呢!”秦欢乐涎皮赖脸的说。
潘树让他这么一搅和,之前浓烈的自责情绪挥散了一些,拿着这二皮脸没啥办法,转身带着他一起往外走,“那走吧,家里都做好饭了。”
“哟,进门就能吃口热乎的,幸福啊,那嫂子做的够不够啊,是不是得再打包几个菜啊?”
潘树没好气的阻止了他掏手机的动作,“肯定够吃,别每次去家里,都像我们仨人吃你大户似的,一会儿要是不够吃,我那份给你,我减肥,成了吧?”
秦欢乐倒也是大言不惭的应了声“好”,屁颠屁颠的跟着回了潘家,一番风卷残云,告慰了五脏庙,又帮潘嫂洗了碗,和潘好逗了会儿咳嗽——别说,这小丫头现在倒是越来越开朗了,真好。
总之在看完了两集电视里播放的连哭带叫的家庭伦理剧之后,秦欢乐总算磨蹭到了他想要的时间,这才起身,和那两口子告了别,一个人晃荡着,在月亮底下拖着一条长影子,转弯抹角的逛到了新花园小区门口。
这时候,还没到烧烤摊生意最红火的时段。
秦欢乐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一串肉筋,几串毛肚,两瓶冰啤酒,这个吃是吃不下了,只能拿烤串签子戳牙花子玩儿。
这小区是棚改的项目,魏岚他们住的那栋六单元,属于回迁房,靠着几栋楼里面的最边缘,虽然花草树木的都是在一个院子里共享的,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差别的。
开发商为这栋回迁楼省成本也是省出了境界来,内里物料降级就不说了,单单外面也是十分明显的,比如物业办公室全都设在了六单元,比如绿化尽可能倾斜给了其它几栋单元楼,而把一溜自行车棚子和一排快递箱,还有几只巨型的垃圾分类桶,也就是所有小区内的垃圾回收桶,都规划到了六单元的楼底下,林林总总的小心机加一起,使这六单元杵在整个小区的院墙内,很有种被其它单元楼霸凌的伶仃感。
秦欢乐余光一直数着,进去的外卖员数量,过了一会儿,这数量就有点儿合不了。
那不用问了,这小区一定有其它的便道或是后门。
物业之前说了没有后门,至于便道嘛......花坛里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了。
靠着六单元后墙有个没有草皮的花坛,白用水泥砖磊着,沙土空空落落的,只有靠边角的一小块儿地方,被不知哪个勤劳的居民种了几排大葱,花坛有一条被人反复直接趟过去压实了的小道,沿着往后,就能看见外墙栏杆中间的一个豁口,踩着地下堆砌的杂物,只要不是太臃肿的身材,都能直接从豁口处钻到小区外面去。
秦欢乐抬头环顾了一圈儿,四周黑黢黢的,这靠着后墙的地方,大概原本也就没有计划着给人走动,所以既没有灯,也没有摄像头。
还真是僻静啊。
时间越来越晚,明天又是个工作日,楼里很多窗户都灭了灯,只剩漆黑一片了。
秦欢乐手指间夹着根烟,放在嘴边狠狠的吸了一口,火光间或明灭着,算是给自己壮胆了,然后才小心的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水晶肴肉”来......日子久了,这头都有点儿被搓磨的起了毛边儿,当中还有道深刻的折痕。
这张白纸卡,他一直放在单位里,压抽屉底的,没敢往家里带,怕啥时候又拐带点儿不明物体,半夜里把自己吓出精神病来,不像在所里,见天儿人来人往的,老爷们多,阳气也足些。
今早听说魏大姐出了事,他脑子一乱,就把这东西揣兜里了,可带了一天下来,也没收进来魏大姐的魂魄,和自己寒暄寒暄啊。
这......难道没有在某人的特殊加持下,自己还干不了这行活儿了?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得见小飘的那次奇遇,可也并没有想起做过什么特殊的动作啊。
他心里不服气,暗自觉得万般机缘都在于摸索,仅凭自己那点儿莫名其妙的狗屎运,未必不能搞清楚这其中的门道来。
手机的时间数字一跳,午夜了。
秦欢乐用鞋底碾灭了烟蒂,忽闪着那张纸板,往楼里走。
他没选择电梯,揣着手钻进了楼梯口,咳嗽了一声,居然没有声控灯,再拿手机灯光一照,得,这寒酸的通道,完全是一副毛坯房的样子,台阶还是裸着的水泥面呢,墙体也没刷漆,空间又逼仄,所以一般情况下,估计绝不会有普通住户没事闲的往这里头钻,还不够瘆人做噩梦的呢。
秦欢乐捧圣旨似的捧着他的“水晶肴肉”,每几步台阶,就在嘴里小声的念叨着,“魏大姐?魏大姐?你在吗?你还在不在?出来咱们唠几句啊?”
楼梯通道外头没有声音,里头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魏大姐?魏岚?你能听见吗?你在不在?”
可惜一直到他从七楼走出来,也没有得到回应。
走廊尽头的两户人家前,被对着拉了一根警戒条。
门锁被整个拆卸了下来,临时在门下按了一把脚锁,秦欢乐之前得到了孟金良的准许,大长腿跨过警戒条,蹲身下来,拨弄开了密码,拉门闪身走了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也还算整洁,可同样的房间,出警那天进来时,还只是一户普通的民居,今晚进来,就觉得到处散发着诡秘阴森的味道了,当然,这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魏大姐?你在家吗?”
秦欢乐小声的问询着,一边用手机打着光,四下里照了一下......客厅没有,卧室没有,阳台没有,卫生间也没有......他有些泄气,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有些异想天开了,站在客厅里静了静心,忽然福至心灵,径直朝着卫生间走去,蹲在洗衣机前面,去拉滚筒处圆形的拉门。
“咔‘的一声闷响。
猝不及防的,一个五官皆黢黑塌陷的厉鬼自内向外扑出来!
秦欢乐被这毫无防备的一下给吓得倒仰,屁股一沉,直接跌坐在了地。
可那厉鬼却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架势,见吓唬得对方后退,自己也并不敢来个什么乘胜追击,脑袋刚探到滚筒门边缘,顷刻间又退了回去,屈腿把自己缩成一个团,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白纸卡也不知道给扔哪个旮旯儿里去了。
秦欢乐心里爆了一句粗口,按灭了手机屏幕,黑暗里看对方的形象反而更清晰了。
“魏大姐?是我啊,你好好看看我,你不认识我了?”
那厉鬼面目狰狞,可随着秦欢乐的低声呼唤,仿佛渐渐回了神儿,五官也开始呈现出原本的样子来,只是眼神依然茫然无措的带着畏惧和防范,“你是那个、那个说话特别冲的警官?”
“对,是我啊,你还记着我就好办了,”秦欢乐也不太敢靠的太近,更不敢扬声说话,想着她是被吓死的,大概事发突然,所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殒命的现实,眼下依然蜷在滚筒里,只怕还当自己依然活着呢,“你怎么在这儿呢?发生了什么事儿吗?你知不知道,你没有去班,你家里人也联系不到你,都很为你担心啊!”
他脑子里突然发散了一下,觉得以后可不敢随意买什么不知来路的二手家具家电了,这谁能知道里头有没有寄宿着一个迷途的亡魂呐......
魏岚抬起手,竖在嘴边“嘘”了一声,“你别说话,你别!”
秦欢乐鼓足勇气又靠前了一点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魏岚,那天早,你去物业投诉前一晚有人给你发短信搞恶作剧,你还记得吗?”
魏岚怔了怔,才微微点了点头,“记得。”
“那之后呢?你回家了吗?还是去了哪里?怎么我们大家都联系不到你了?”秦欢乐满是关心的语气,并没有带出一丝异样,宛如真的只是在关心一个辖区的居民。
未被惊动的魏岚惊慌失措的抖了抖,可怜兮兮的看着秦欢乐,“我不再找他麻烦了,不再想着撵他走了,我知道怕了,我错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