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走完手续了?别说客气的话,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也不光是因为我,不说这个了,也受了点儿惊吓吧?和你们老板请个假,好好回家睡个觉洗个澡吃点东去吧。”龚蓓蕾漾起一脸职业假笑,说好了要避嫌,就不能再黏黏糊糊的,不过想起对方父母近乎无情的反应,还是心软了一下,耐着性子说完了该说的客套话。
“那我能请你吃个饭吗?”苏然声如蚊呐。
“你说啥?”龚蓓蕾侧过耳朵。
“我说能请你吃个饭吗?”苏然又重复了一遍。
“哎哟我这耳朵......你说啥?”龚蓓蕾的表演有点儿做作的嫌疑。
苏然喉间动了动,终于用正常音量问了一遍:“我想请你吃顿饭,行、行吗?”
龚蓓蕾哥们儿似的直接朝着苏然肩膀来了一拳,粗着嗓子大咧咧的说:“这就对了嘛,大大方方说话,自信点儿,别总像个蛐蛐儿似的叫唤呐!饭就免了吧,我这儿还有工作,先这么着吧,拜拜!”
苏然又在后边跟了几步,稍许有些无措。
大门外就风风火火跑进一个电线杆子来。
“你还知道来啊!”龚蓓蕾立马变了眼色,一脸的横眉冷对,就飞了过去。
秦欢乐清清爽爽的出门,这会儿又一身热汗了,可算迈进了市局大院,稍微容个空喘喘气,狼狗似的吐着舌头,两手支在大腿,问了句:“怎么着了?”
龚蓓蕾自然而然的就抬起老秦的一只胳膊环在了自己肩膀,猫着腰问他:“这位壮士昨晚干嘛了,搬了一宿砖啊?怎么这副熊样儿!哟,衣服也没换,难道你昨晚还真没回家啊!敢问您老人家还能挪挪贵足吗?孟队在里面恭候您多时了。”
秦欢乐就着她这半搀扶的架势缓缓直起腰来,习惯性的抬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扯出去老长,“爱卿辛苦了,朕还能坚持,快扶朕进去朝吧。”
“起开!”龚蓓蕾拨开他的手,看见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只好垫脚凑到他耳边正色说:“先支会你一声,尸检结果出来了,王学力也是看了手机里一段视频之类的东西,被吓死的,还是自己故意的那种,也属于自杀了,我们都琢磨着孟队弄不好要跟着吃瓜落儿的......”
他们两个这么着也习惯了,别说他们俩,就连市局里的人,也大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可映在不远处的苏然眼里,却别有了一番意味,他双手将裤线两侧的布料抓出了一团褶皱,刚刚那点儿欣喜消弭殆尽,又恢复成了一片木讷的神色,垂着头,走了出去。
龚蓓蕾咬耳朵行为临近尾声,门口气势如虹的开进一辆越野车来。
秦欢乐余光一瞥,整个人就顷刻间被一层雾霾笼罩了起来。
龚蓓蕾下意识迈了一步,挡在他身前,却被他不着痕迹的扯回了身后。
“纪队。”
“纪队回来了。”
“纪队好。”
一脸春风得意的纪展鹏从车里走出来,掸掸体面的便服,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跟班。
他眼风倨傲的侧头吩咐道:“你去看看肖局在不在,我......”不偏不倚的,视线倏尔落在了秦欢乐那张不讨喜的黑脸。
纪展鹏神色有些复杂,稍微顿了一下,居然举步走了过来。
“小秦啊,有日子没见了,瞧着还是这么晦气,不错不错,也算是初心不变、表里如一了。”
这都什么形容词啊,怎么听怎么都是大写的阴阳怪气。
秦欢乐真想往死里怼他两句,可想想孟金良还在等他探讨案情,魏岚的魂魄还憋在洗衣机滚筒里,万一这老小子一个存心找茬儿,再把他扔拘留所里蹲两天败败火,那可就黄花菜都凉透了,实在得不偿失。
“纪队客气,您老人家也是老当益壮,鹤发童颜,这个精神矍铄哈。”他稀里糊涂的拱了拱手,不打算和对方搞什么持久战。
正值壮年的纪展鹏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
龚蓓蕾暗地里吐出一口老血,在背后伸手使劲拧了一把老秦的腰眼肉,一脸天真烂漫的对着纪展鹏做了个“请”的手势,“纪队您来局里,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吧,那您先忙,还是说有什么吩咐我的事情,我帮您跑腿去?”
“小丫头,我用得着你跑腿嘛!”纪展鹏出乎意料的居然主动掀过了那篇儿,戏谑的朝龚蓓蕾开了句玩笑,才向里面走,“那你们忙吧,我找肖局有点儿事,回头再去队里看你们。”
秦欢乐本来急着进去,也只好暂避锋芒的又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直等到估摸着再不会和纪展鹏碰脸了,才扯着龚蓓蕾往楼里面走。
走半路,龚蓓蕾的反射弧才抵达大脑中枢,到“噗嗤”一声笑出来,举着大拇指比划了一下,“果然都是有水平的人呐。”
没想到到了队里又扑了个空,孟金良居然被叫去了肖局办公室,秦欢乐无法,只好先坐下来看资料报告。
肖延生办公室。
肖局正和纪展鹏分坐在两个单人沙发喝茶。
纪展鹏翘着二郎腿,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去的得色。
肖局还能不知道咋回事嘛,眼睛转了转,未语先气阔的笑了一下,“展鹏,你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遇什么机缘了?”
纪展鹏盘弄着手里的茶杯,眼睛饶有兴味的乜斜着里头的水纹,“肖局,你就别说些什么绕圈子的佛谒了,兄弟我心里明白,记下了,要是没有你从中斡旋,兄弟往省厅去,也不会这么利落,别的我就不说了,咱们以后事情见。”
肖延生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他是竭力游说过面,赶快把纪展鹏的关系转走,目的是空出这个萝卜坑来,好给像孟金良这样年富力强的实干者腾出地方,否则牵扯着局里的编制与平衡,还不够他闹心的。
所以纪展鹏也并非打从心底里感谢他,两下里都是顺水推舟、心知肚明的事儿。
“所以你今天过来,是为了?”肖延生亲切的问。
正赶孟金良敲门喊了声“报告”,纪展鹏和善的朝他招招手,又看了下肖局,“还不是为了这小子嘛!”
“局长,纪队。”孟金良走进来,对着两位先打了个招呼,只是还对面前二位叫自己来的目的不明所以。
纪队语态十分亲昵,还真像是个关爱下属的老领导样子,招了孟金良搬把椅子坐在身边,笑着问道:“这半年你也辛苦了,年中报告赶出来,也该给自己放个假,喘口气儿,才能更精力充沛的投入到新阶段的工作中去,正所谓劳逸结合嘛,是吧?”
孟金良笑着点了点头,“确实是辛苦,不过......”
纪展鹏抬手作势在他胳膊压了一下,“我看了你名下的结案率......我是这么想的,一码归一码,那些还有衍生问题的案子呢,不妨先放一放,等以后有了新情况,再另案处理是不是更合适呢?比如确定了犯罪嫌疑人,那人也认罪了,呵,还是不要一直拖着得好。”
孟金良下意识朝肖局看了一眼,但对方却端了个微笑的定格表情,并没有要掺合两人对话的意思。
“纪队,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很确定,但怎么盘算,符合纪展鹏口中几个要素的案子,似乎只有......
“我的意思是,傻小子!肖局真是个好领导啊,有好消息也慎着没和你透一丝口风,你就听我的吧,手的案子该结就结,然后把年假拿出来好好休息几天,啊,然后回来,就是真正的孟队了!”纪展鹏用力拍了拍孟金良的肩膀。
孟金良对晋升的事,多少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此刻听到明确的消息,瞬间本能的站了起来,就要朝肖局和纪队敬个礼,再说几句场面话,可这脸,硬是挤不出一丝喜色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转向肖局说:“局长,我手里的案子,眼下只怕还结不了。”
肖局像是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又猛然扭头对着纪展鹏笑道:“嗨,你们聊!”
纪展鹏脸色不复刚才的熨贴了,不轻不重的把茶杯放在茶几,抱臂看着孟金良,“年轻人就是气盛啊,我换个角度,你来听听对不对啊。你看,这案子本来就很简单,夫妻矛盾,老婆不肯离婚,老公起了杀心,被抓后又良心发现,这心梗......也是悔过的一种表现,这样两边的亲属呢,心理也都会好受一些,在社会呢,也起到了劝人以善的舆论效果,对你个人来说呢,雷厉风行的侦破了一桩刑事案......呵,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孟金良刚要说话,纪展鹏随即抬手止住,“你听我说完!按照你的意思,难道非要搞出什么悬疑隐晦的闲扯,让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往所有人身泼脏水吗?”
“这怎么成了泼脏水了?纪队,你这话我不是很认同,难道每个案子就只是结案那么简单吗?再简单的案子,也需要一个明明白白、水落石出的结果吧,况且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如果我们糊弄过去,还有谁能替他们说话,替他们申辩?”孟金良实在忍不住了。
纪展鹏也阴着脸站起来,“你当我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证据怎么找到?秦欢乐一个基层民警,有什么权限大半夜的逛到被封锁的案发现场去?有事没事就回来插一脚,他有借调手续吗就跟着掺合?还有你,难道那个嫌疑人不是在被你审问之后,才跑去自杀的?他家属要抓住办案流程里的漏洞,诬陷你涉嫌严刑诱供致死呢?你想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流言蜚语漫天飞,杜撰的花边故事能谣传多少年,到时候背黑锅的可不单单是你,还有支队,还有市局!”
他顿了顿,稍微和缓一些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劝道:“而且对双方的家属,对他们的孩子来说,无端又去牵扯一堆有的没的,这隐形的伤害,我们多少也要考虑考虑啊......”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纪展鹏说了一筐话,也知道孟金良考量思索需要一个过程,倒是不急着逼他表态,满脸无奈的边叹气边对着肖延生摇了摇头,“我有点儿事,先走了,你再帮着开导开导吧,这案子要是这么牵扯不清的,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没办法安心的彻底到省厅去。”
这话里威吓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总之不结案,就别想再进一步。
反正话里话外,都是为孟金良和市局考量的。
他又和肖局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孟金良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地中间,敛着眼角半晌没动。
肖延生起身刻意清了清嗓子,“怎么着,队里没事啊,还在这儿磨洋工。”
“肖局,”孟金良望向肖局,“您的意思是?”
肖延生眼神微妙的看了回来,“你急着......啊?当那坑里的萝卜吗?”
“啊?啊......不急啊。”孟金良略微反应了一下,才听懂肖【】局他老人家的“黑话”。
肖延生冷笑了一下,“那就走吧。”
“局长......”孟金良还是没明白。
“听着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市局这一亩三分地且还轮不到别人做主呢,你这脑子怎么就这么轴啊,天天和秦欢乐混,那浑小子扯皮拉筋的功夫是一点儿没学明白啊!快走吧,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儿碍我眼了!”
骂一通还不解气,肖局满脸厌弃的又挥了挥手,直到孟金良走了,才倏然露出一脸猥琐的笑,不住的点头自忖道:别说,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自己还没真看错这小子哟。
孟金良在肖局这里吃了颗定心大力丸,一番起承转合,也是颇为费心劳神的,这周旋的功夫一点儿不比破案省力气啊。
他老远看见龚蓓蕾在会议室卖呆儿,屈指敲了敲窗玻璃,“老秦联系着了吗?”
龚蓓蕾赶忙站起来,“他来了啊,一直等你来着,这会儿,去找刘科长问尸检结果的事了应该。”
孟金良点点头,自己想了想,也往技术科走去。
技术科有专属的解剖室,里头还套着一间狭小的储物间,用来归置一些闲置的仪器器皿之类。
储物间空间逼仄,四维墙边都是置物的架子,让各色物品堆叠的满满登登。
刘茗臻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太阳穴,想叫个小同事帮她找个东西,一回头才发现,可巧人都不在,连小黄也不在。
刘茗臻索性收拢了一箱解剖器具,一起抱向储物间,放在架子,又向内里去找东西。
棚顶的白炽灯泡闪了两下,忽然熄灭了。
储物间四周封闭,没有天光,此刻再没了灯光照明,真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只有临近门的位置,能透进一些解剖室里的蓝光。
刘茗臻倒是不怕黑,可刚刚没带手机进来,连个光源也没有,找啥也不可能了。
她一回身,刚朝着门的方向走了一步,就见门口一黑,下一秒,一个黢黑的身影矫健的冲向她,一只大手牢牢扼住她的喉咙,使她整个人被这股冲击力带动着狠狠撞向背后的置物架,后背被那些坚硬的棱角们硌得脸色发白。
谁能在市局内部对她下手?
对方掐在她脖子的力道,明显是威慑更重,并不为致命。
她本能的挣扎了两下,便感到对方的身型贴近压迫而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抓王学力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刘茗臻双手都扣在脖颈的钳制,费力的粗喘着,虚声说:“那是后半夜,抓人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那人却不为所动,冷冷的说:“事情不是这么办的,交易也不是这么做的。”
刘茗臻脸已经涨红了,遏制她的那双手仿佛铁钳一般,随着交谈,愈发收紧向,以至于刘茗臻只能双脚尖竭力才能够到地面。
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严重的缺氧让她的抗拒愈发乏力。
“小刘,收起你的那点小聪明,别想着做套来诓我,我这条船,来,就要彻彻底底的,拖泥带水的,只会害了你自己,”他声音越来越低沉,“你敢试探我的底线,就是因为你还没真正尝试过濒死的体验,你弟弟的感受,你今天也来试一试吧,算是给你的一个教训!”
刘茗臻几乎快要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了,耳膜里犹如溺水一般聒噪的厉害,眼睛大睁着,视线却慢慢涣散了。
那人再次收紧了力道,狠狠一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