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茗臻大脑一片空白,诚如对方说的,这种真正濒死的体验,已经超脱了所有理性与学识的范畴,单纯的从生物本能出发,更不论什么澹然的气魄与情怀,恐惧在全身流淌蔓延开来,那种几乎快要灭顶的绝望,很容易将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黑暗中,另一个伺机而动的身影高举着一个金属仪器,狠狠的朝着前方砸了过去。
与此同时,白炽灯重新燃亮。
身处灯光下的人都不禁被骤然亮起的光线刺激的眯了眯眼睛。
可就在这极为短促的匆匆一瞥过程中,还是足够秦欢乐看清楚了刘茗臻是如何跌倒跪坐在地,扶着喉咙,剧烈的喘息着,甚至发出了“嚯嚯”的痛苦气音。
而她面前的那个男人......
秦欢乐随手从旁边拎起了一根半臂长的金属手电筒,眼睛里几乎能射出灼灼冷气来了,“纪队,这是执行什么任务呢?”
纪展鹏被砸的稍显狼狈,一脸阴郁的转过头来,余光蔑视的扫了一眼萎顿在地的刘茗臻,将那只刚刚还死死扼住对方喉咙的手,在空中伸张了一下关节,冷冷的看着秦欢乐,“秦欢乐,多管闲事一直是你身最大的缺点,你自己知道吗?”
秦欢乐无所谓的哼了一声,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不该伸手的地方瞎伸手,你也并不比我更有自知之明吧?”
“你们......纪队?茗......刘科长!你们这是干嘛呢?”从解剖室外沿着声音走过来的孟金良,错愕的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狭窄的储物间里,刘茗臻在最近头,此刻正不住的喘息呛咳着,整个几乎瘫跪在地,一手虚弱的支在地,一手死死抓着领口微颤,脸带着明显被折辱之后的隐忍和愤慨,眼神虽然逐渐恢复了锐利,可眼角还是溢出了一些生理泪水,被灯光映出点点晶莹。
而过道里,纪展鹏和秦欢乐各自把持着一头,任谁都看得出眼下两人间对峙的气氛。
孟金良的心脏在看清刘茗臻的样子之后,狠狠的揪了一下。
可他只能竭力自持着,尽量使自己不动声色。
几乎靠着本能,他就选择了与秦欢乐站在一起,眼含戒备的看着纪展鹏。
纪展鹏目光在对面两人的脸孔逡巡一下,忽然勾着一侧嘴角冷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轻佻的沉声问:“小刘,怎么难得回局里探探你的班,还搞得这么热闹了,什么时候解剖室在市局,成了旅游景点了?”
“你放屁!”秦欢乐新仇旧恨加一起,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臭脸拉得老长都快成驴了,“谁家探班往死里探的,你有毛病,还当别人都是脑残啊?怎么着?您纪队新发明的问候方式,一见面就掐脖子啊?那我也重新跟您say 个hello啊?来,脖子过来,让我也掐一掐!掐不痛快了不收费,掐不满意了下期免费再掐!”
刘茗臻的身体终于缓过了最初极压之下的颤栗,脸带了一抹隐晦的坚毅,微微抬头瞟了一下斗鸡一般依然准备豁出去了的秦欢乐,带着沙哑的嗓音冷淡的说:“小秦,你别掺合,我没事,让纪队走吧。”
秦欢乐瞬间炸毛,瞪着眼睛就要反驳,可看到刘茗臻的状态,又实在不忍心,任由这冷凝的气氛在半空中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才死死的抿着嘴唇,到底还是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纪展鹏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满脸不屑的向外面走去,可谁想过了秦欢乐这关,又被站在门口的孟金良抬手挡住了去路。
对待孟金良,纪展鹏多少还有一丝表面的客气,只是下巴微微抬起,质疑的态度更明显了。
孟金良始终垂着眼睑,不卑不亢的声音却隐含着呼之欲出的克制,“纪队,您是老领导,也是队里的前辈,您的提携之情,我都记在心里了,今天的事,既然刘科长说了没事,那我也不过问了,可您走之前,必须给我一句承诺,那就是,从今往后,再不能对刘科长做同样的事,否则,我也只能......”
纪展鹏半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孟金良,“你也只能什么?小孟,饭可以乱吃,话还是慎重些再出口的好,否则自断前程,就追悔莫及了!让开吧!”
他意欲向前迈步,奈何孟金良就是铁了心不肯放行,执拗的手臂坚定的挡在门前。
这回,连秦欢乐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纪展鹏彻底被激怒了,两人无声的僵持了好一会儿,才语带威吓的说:“这两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别裹乱!刚刚在肖局办公室说的话,你是忘了吗?”
孟金良暗自呼出一口气,徐徐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纪队,既然您问了,我也就不隐瞒了,秦欢乐是我兄弟,茗臻......是我女人!”
哎哟妈呀,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秦欢乐居然发现自己被强行投喂了一颗惊天大瓜,噎得他也快喘不气来了。
纪展鹏脸色一变,神色颇为复杂的望向孟金良。
刘茗臻那边扶着架子站起身来,高声说:“你乱开什么玩笑,孟队,别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在我这儿用不着,让纪队走。”
气氛已经不容他再审视对方,纪展鹏也是识时务的人,抬手狠狠的一拨孟金良的胳膊,阔步往外走。
秦欢乐涎着脸在后头跟了两步,高声喊着:“纪队,有力气使不完,别拿女人犯浑使狠啊,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干一场!下周系统体能比赛,记得回来哦,咱俩比划比划,你输了,以后哪只爪子碰刘科长我就剁你哪只!我输了,不用你费心了,我夹着尾巴以后绕着你纪队走,绝不再多一句话,成吧?”
可惜他这番话自嗨的程度居多,纯属为了发泄心里的憋屈,纪展鹏自始至终也没拿正眼给他一丝回馈。
没了外人在场,三个人都自在了一些。
孟金良赶忙前去扶刘茗臻,却被刘科长身体力行的拒绝了。
秦欢乐从角落的常备药箱里,翻出了一管跌打损伤的消肿药膏,举着就要给刘茗臻涂。
刘茗臻的脖子清晰的印着五个暗红的指印,只怕明天才会淤青的更明显。
“到底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惹了纪展鹏?要是我们今天没有过来,你想没想过后果!”孟金良靠近了刘茗臻,尽量压低了声音急切的询问。
三人之间还是保持着一分没有言明的默契,局里毕竟人多口杂,刘科长以往又一向保持高冷形象,万一今天的事传出去一星半点的,只怕今后纷纷扰扰各个版本的段子是不会止歇了。
刘茗臻却直接挡开了秦欢乐靠过来涂药的手指,意兴阑珊的只说:“没事儿!”就将衣领立了起来,勉强遮住了脖子,朝解剖室外面走出去。
秦欢乐津了津鼻子,用肩膀讨嫌的撞了一下孟金良,贼眉鼠眼的低声问:“老孟,今天帅爆了啊!言简意赅,有理有节!不过,这个这个,欺负我不在局里,消息渠道闭塞啊,你和刘科长,”他两个大拇指对着弯了弯,“啊?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我真是一点儿风声没听着啊......哎哟,这可怎么好,你生日比我还大几个月吧,那我以后是管刘科长叫嫂子啊,还是管你叫姐夫啊?”
孟金良没心情和他掰扯这个,只是刚刚一时激愤难忍,说了那样的话,如今冷静下来想想,害臊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可说了也就说了,干脆全局里挑明了他也不怕,不过那样只怕舆论压力会集中到刘茗臻身,那局面可就是他不愿意的了。
“我喜欢刘科长,没啥不能说的,”他一拳怼在秦欢乐肩膀,“茗臻信任你,你去侧面打听打听吧,到底咋回事?知道原因,是解决,是防范的,我们才好有对策啊。”
秦欢乐点点头,“我试试吧,不过不一定能有效果,你也知道,刘科长那性格,只怕让咱们看见她那......一时面子过不去,未必愿意搭理我。”
这一点孟金良也清楚,跟着秦欢乐一起走出来,在走廊里,欲言又止的说:“你去问问,说不说的,记得回队里啊,我还等着和你聊聊王学力案子的事,今天蹊跷的情况太多,我也先理理思路,你......比我的观察力细致,看看她需要什么药,或者什么东西,回头一起告诉我,我买好了,你再以你的名义送去吧,这个节骨眼儿,我送,她未必肯收。”
秦欢乐点头应了,往技术科刘科长的办公室走,余光看见楼道里玻璃窗外那一片没啥美感的椭圆形花坛里,也是万紫千红一片盛放了,嘿,还什么造型不造型的,生命的蓬勃绽放本身就足够美好了,瞧瞧,连假正经的孟金良都动了凡心了,连龚蓓蕾那个大眼贼都有仰慕者了......
“当当当”,秦欢乐屈指,很有节奏感的敲了敲门,侧耳听了听,也不等里头的回应,就自己推门走了进去,又反手锁了门。
他表情顷刻间严峻认真起来,一把拉起椅子的刘茗臻,低声斥道:“你这样太冒险了!”
刘茗臻深深的皱着眉头,抿紧了嘴唇,显然也有些后怕,“我没想到他居然肆无忌惮到了如此的地步,在市局里也敢动手。”她顿了顿,“你刚才,都听到了?”
秦欢乐点了点头,他刚刚在走廊里看到纪展鹏的背影,本能的就闪身避了一下,不想因为在院子里那点儿龃龉,又闹起来。
可眼看着纪展鹏进了解剖室,他心里就开始有些打鼓,再猥琐的从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储物间的灯居然被关了,就知道那老小子一定又要出幺蛾子!
“我听了个大概,不过他有一点说的没错,你既然打算下套套他,就不能把套做得太轻率了。”
刘茗臻叹了口气,手无意识的摩挲着颈部,“我也只是想先试试水,原来,他已经走出去那么远,只怕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那你弟弟呢?难道他的死因,也有蹊跷?”秦欢乐不解的问。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刘茗臻眼里一片沉痛,“纪展鹏和我交换的条件,就是可以让我和我弟弟的......这话说起来有点儿匪夷所思了,你也许不明白,可我不一样,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想亲口问问当初的事情到底有什么隐情,我就是想弄明白这一切!”
“你冷静一些!”秦欢乐两手按在刘茗臻的肩部,“我相信,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先不要想这个了,也别联系纪展鹏,我不想再看你孤身冒险了,你弟弟的事......也许我们还可以走其它的路试一试。”
“你?”刘茗臻狐疑的望着他。
秦欢乐默默点了下头,松开手,“对,我来想办法,呵,只要到时候,你别觉得我是神经病就行。今天这事我谁都不会说的,你放心吧,不过如果纪展鹏再对你造成什么威胁,可别一个人扛着,告诉我,告诉老孟都行啊。”
刘茗臻让他一搅合,情绪倒是没有刚刚紧绷了,“别牵扯进不相干的人了。”
看着她恢复了过来,秦欢乐也不多逗留了,开门要走。
“秦欢乐!”刘茗臻突然小声喊了一声他的全名。
秦欢乐感觉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课捣蛋被老师点名的时候,全身一哆嗦的转过头来。
刘茗臻让他那鹌鹑样逗笑了,随即又叹了口气,“今天我失态了,谢谢你。”
“嗨,”秦欢乐没正形儿的打了个响指,“朋友不就是用来两肋插刀的嘛,有事儿您说话,回见!”
刚到支队办公室,龚蓓蕾就一脸八卦的迎过来了,“诶,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你和孟队前后脚去找刘科长,这孟队刚一回来,脸黑的都成锅底了?回办公室关门叮铃咣铛的一通响,我敲门去问,他隔着门说杯子没拿住掉了,我可不信,糊弄谁呢,明明是他自己下死力气摔的,要不然出不来那动静!”
在这一点,秦欢乐自诩还是掌握着信息优势的,这身板儿也挺得更直了,挑着眉看了花骨朵儿一眼,心想,小样儿吧,天天好像装的啥都明白似的,这回想不明白了吧,就问你,这恋爱中的老男人,还有脑花儿吗?摔盆打碗的,还算症状轻的呢!
“说呀,你知道吧?你知道是不是?”龚蓓蕾看他眼带飘忽,跳着脚的问。
秦欢乐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女施主执念太盛,如此这般,老得甚快!”
“你好烦人啊你!”龚蓓蕾咧着嘴,推了他一把,一脸的嫌弃。
正说着,没脑花儿的孟金良自己排遣完负面情绪,又道貌岸然的走出来,冷静自持的朝着秦欢乐点点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回来了老秦,来,咱们开个会,说说案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