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乐和颜司承,相对坐在纪家小区外的快餐店里,慢条斯理的正在嗦着面前的螺狮粉。
由螺肉、猪骨、药材共同熬煮的浓郁鲜汤打底,配上劲道幼滑的粗米粉,汤面微微淋上一勺黑芝麻焦香辣椒油,那泛红的色泽立即带给视觉强烈的感官刺激。
而酸爽劲脆的酸豆角、金黄酥密的炸腐竹、焦香馥郁的饱满红衣花生,则共同合力刺激着舌尖味蕾。
秦欢乐鼻尖儿上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连着两碗粉下了肚,光顾着体验咀嚼与吞咽带来的快感,一句废话都没来得及喷。
一直到喝尽了最后一口汤,才诧异的抬起头来,“你吃啊,你吃啊,这家汤底加了药材,绝对不是单纯用汤粉调料勾兑出来的,这点我还是吃得出来的,哎呀,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店,居然能出产这么极致的神仙味道,远的不说,就算今天咱俩啥也没发现,那都值得专程过来一趟”他打了个饱嗝儿,边用纸巾擦着鼻涕,边将对面的那碗原封不动的米粉,向颜司承的方向又推了推,哄孩子似的说,“你不是不挑食嘛,你试试嘿,真不骗你!”
颜司承眼观鼻鼻观心,甭管对方说什么蛊惑之词,都不为所动。
别说让他吃了,就他刚刚一走进这店里,嗅着那股子复杂的味道,都已经上头了,这会儿还没适应呢。
要不是秦欢乐压根儿没给他遁逃的机会,直接给他摁在了板凳上,就扬声招呼着老板娘点起了单,他其实真的很想客气的推让一下,委婉的表示一下自己的真实感受,以及有权选择适时不饿的权利
“你吃嘛,尝尝啊,一会儿保不齐就有体力活儿等着呢,来,乖,张嘴,啊,”秦欢乐拖着长音,用汤匙撇去了油花儿,舀了浅浅的一点汤汁,另一只手半托在下面,一起朝着颜司承的方向送过去,“咣当咣当,小火车来了,山洞在哪里?哦,山洞在这里。”
颜司承一哂,“你是哪学来这么”
说话就要张嘴,秦欢乐看准时机,直接投喂成功。
然后才气定神闲的说:“还能是哪儿啊,以前在福利院,看那些阿姨就这么喂别的孩子吃饭的,我在你这儿还是第一次实践呢,别说,挺管用啊。”
颜老师:“”
不过咂咂唇舌之间,味道确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抬头看见秦欢乐那边宛如找到了新乐趣一般,再一次跃跃欲试,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果断拿起筷子,小口的挑了几根米粉艰难嘬进嘴里只是不知道怎么搞得,居然稀里糊涂的也就把一碗粉全吃完了
邻居吴家一定有古怪。
秦欢乐唯恐力有不逮,关键时刻,还是更信任颜老师的能力。
夜晚的小区也人流不断,但他们不敢太晚潜入,只怕假史鸣被派遣出去作妖,两人碰不上正主。
在粉店里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瞧着暂时没人,赶快朝着单元门走去。
秦欢乐暗自捅咕了一会儿,打开了吴家的大门,借着月亮的幽光,两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进去。
“就是这里。”秦欢乐小声的介绍着,看着房间内的各处细节,都与白天一般无二,稍微安心了一些,但也不敢大意,仍尽量用气音说,“校服就是在这儿找到的,还有那儿,那儿,我都看过了,房间里有原来房主用旧的物品,但没有找到一处带有明确辨识度的身份信息”他说着,动作更加谨慎了一些,眼神朝着阳台的立柜方向示意了一下,“就是这个,假史鸣就泡在这个罐子里。”
颜司承一路细密的观察着房内细节,此刻点点头,上前伸手就要去拉柜门。
秦欢乐忙一把拦住了他的动作,再次嘱咐道:“虽然他在罐子里泡着,但白天和晚上的状态,是不是一致的也很难讲,你不要大意啊,按咱们之前商量好的,你就直视他的眼睛,集中精神,就像你之前催眠我一样,整懵他,看看能不能撬开他的嘴,得到点儿纪之前那些事情的信息。”
他犹不放心,伸出食指和中指,在自己双眼处比划了一下,又去颜司承的眼睛位置一点,“专注,啊,盯死他!”
颜司承为了安他的心,只好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正对着立柜,抬起两手,同时拉开了两侧的柜门。
秦欢乐在旁边紧张的屏息静气,眼皮都不敢眨动一下。
漆黑的柜子内渐渐被窗外朦胧的月光浸入。
随着柜门拉开的弧度,入目的玻璃罐子里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秦欢乐突然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精神一松,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可隔着半扇柜门,他却发现颜老师正直视前方,周身似乎也明显的僵硬了。
他不明所以的偏了一步上前,赫然发现玻璃罐子旁边的空余地方,正站着一脸倨傲的纪展鹏,且好整以暇的看着颜司承。
纪展鹏蔑视的目光从颜司承身上,快速的滑向秦欢乐,勾唇笑得更轻蔑了,“我在阳台眼看着你们走进来,行,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他说着,将手里一个小东西猛的抛向秦欢乐。
秦欢乐下意识的接住了,也不细看,在手里轻轻一捻动,就知道是自己那颗脱落的衣扣。
可他明明细致的找过了,对方又是在哪里发现的呢?
纪展鹏向外走了一步。
秦欢乐忙扯着颜司承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对方再进。
他们再退。
并不甚宽敞的方厅里,纪展鹏觑着眼睛,阴测测的说:“不问自取是为窃,秦欢乐,你如今已经发展到私闯民宅的地步了,别的先不说,不过今晚之后,你也只能和你那小兄弟厉宝剑一样,盘个小房子,包点儿包子,送送外卖了。”他冷笑了一下,“呵,一直想把你这个害群之马从系统中清除出去,没想到你自己倒也是积极的很”
他话还没说,一直缄默无语的颜司承,居然猝然暴起,猛地扑向了纪展鹏。
纪展鹏毫无准备之下,直接被对方带倒,狼狈的仰倒在了地上。
颜司承目标明确,骑在纪展鹏的腰腹间,两手不留余力的扼住了对方的脖子,强迫对方与自己直视。
秦欢乐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居然就下意识的先去扳颜司承的手,“你、你放开,别连累你!他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和这个人渣同归于尽不值得!”
颜司承倾尽全力而为,声音都显得有些潦草急促,“我不能让你、失去你热爱的工作。”
是因为、他?秦欢乐呼吸之间,只觉得心肺都如同被烙铁灼伤了一般悸动起来
可另一边,纪展鹏不过是吃了防不胜防的亏,一旦他稳下心神来,尽管年岁不如当年,可一身的功夫底子却是从来都不曾荒废掉的。
很快,他强行在颜司承的手掌间塞进了一指,腾挪出了方寸的空隙,随即另一只手抓着对方手腕上的关节处,猛力一个反转,解开了对方的钳制,自己却不放手,带着对方一个侧向翻滚,反客为主的从后方,用臂肘死死的勒住了颜司承的脖子,空出的手则摸出一把短刀,刀尖儿就大力朝着颜司承的脖颈儿处袭来。
这一切动作,不过瞬息之间。
颜司承一张脸涨得通红,屏息曲肘去撞击纪展鹏的肋下,同时全力撑着对方持刀的手腕,两下里僵持不下。
纪展鹏不时略微闪躲着身体,只是胳膊却不曾放掉分毫力度。
他仰躺在地上,整个人又几乎被颜司承的身体掩在下面,角度十分刁钻。
秦欢乐不及多想,抄起阳台边旁边一把木板凳,径直朝着纪展鹏的脑袋上招呼了过去。
可纪展鹏余光扫见,快速挟制着颜司承的面门直接迎了过来。
秦欢乐不得已在半空中急忙收住手,脑袋一乱吧,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孟金良说他那句满脑袋都是馊主意的话,眼神纷乱的一扫,直接舍了板凳,空手扑向纪展鹏的腿边,以自身的重量压制住对方的一条小腿,随后抓着他的脚腕,就掀掉了他的鞋袜,怀里摸出打火机来,昏暗中“咻”的升起一簇莹莹火苗,就去烧对方的脚趾头。
古人说十指连心,其实是二十指啊,这脚趾头也同样包含在连心的范围里。
纪展鹏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对方还能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招式,火焰灼烧的毕竟是自己的皮肉,切肤之痛,如何忍受?
他开始本能的蜷腿躲避,注意力分散,一心二用之下,被颜司承扳开了钳制,翻身骑在他的胸部,同时用两边膝盖压制着他的胳膊,再次扼住他的喉咙,强迫他与之对视。
秦欢乐见状也改变了策略,长腿一收,牢牢压制住了纪展鹏的双腿。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二比一的绝对优势下,纪展鹏动弹不得,只剩满眼阴霾,死死的盯着颜司承,断断续续的出言威吓道:“你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杀、杀了我,然后给我、给我偿命,一命抵两命,我还、赚了!”
这话果然引起了秦欢乐的情绪波动,刚刚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此刻有了充足的时间,故意敞开了音量喊道:“颜老师,你别冲动,和他同归于尽,真的不值当的!他那都是吓唬你,他想把我扫地出门,且还作着春秋大梦呢,要说起来,他不是早就有那个心思嘛,可是做到了吗?呸!他还有把柄在我手里呢!”
他是真的害怕颜司承会下手失了轻重。
尽管他不会自作聪明的认定颜老师的双手是绝对干净的,可让颜老师为着纪展鹏这样的人渣弄脏手,他实在不愿意,也不忍心。
脏的累的,他都更愿意自己代劳。
纪展鹏声音更加沙哑乏力,却强撑着嘲讽道:“什么把柄?嗯?什么能大得过你们两个杀人的铁证?除非、除非你们”
“别除非了!”秦欢乐强势的打断他,“纪妞妞和吴雄到底是咋回事?嗯?一个吴家,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他这话纯属臆测,啥具体联系的根据都没有,目的更多的是为了刺激纪展鹏在如此危急的情势下,来几句“口不择言”的陈请辩白,也好为他接下来的调查提供一些方向思路。
纪展鹏闻言却只是一愣,像是恍然陷入了某种年代久远的沉思之中,眼神中片刻的涣散迷离,终于不由自主的被颜司承眼中奥玄的流光所牵引,不知不觉的沉默了下去
秦欢乐压制着纪展鹏的双腿,很轻易的感知到了对方不再挣脱反抗的平静。
他试着慢慢上提身体,直至站起身来,竟也完全未见对方有任何动作。
纪展鹏直勾勾的盯着颜司承的眼睛。
秦欢乐瞠目的看着这一切,生怕再生出什么枝节,默然立在旁边,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
与纪展鹏的静止相反,颜司承的身体却越来越颤抖难抑,终于难以维持的侧倒向了一旁。
秦欢乐下意识屈膝跪地,将颜司承满满半抱在怀里,慌乱道:“这这是”
颜司承脸白如纸,朦胧不清的光线里,像随时都会融化一般,胸前一个痉挛,呕出一大口血来,“他居然没有灵魂,他反噬”
他语不成句,下一秒便虚弱的晕厥了过去。
秦欢乐只觉得怀里如同抱着一块冰,顿时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哆嗦着手指头去探对方的鼻息,直感到手指间微微的气流,才下意识搂紧了怀抱,喃喃道:“吓死我了,你怎么没事就吓唬人玩啊,你得比我长命啊,你要是活不过我,那我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也真是、莫名其妙,就为了让我不失去工作,你就能不顾情势的往上冲?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嗯?我这人心窝子就那么一点点浅,可、可怎么盛放得下你这份”
地上忽然一阵微微的窸窣。
秦欢乐蓦然收了声,警惕的朝那边一瞥,就见仰躺在地的纪展鹏,居然扶额缓缓的坐了起来。
秦欢乐连忙拖着颜司承往后避退。
可他这个造型之下,动作起来实在艰难,手脚比大脑的决策迟缓了一拍。
那边纪展鹏已经注意到了他,略显迟疑的叫了声:“小秦?你怎么在这儿?”
秦欢乐张了张嘴,不知道被什么魇着了,居然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纪队?”
纪展鹏怔忡了片刻,徐缓的将房间内扫了一遍,忽然苦笑了一下。
苦笑可这笑容实在太苦了,裹挟着被风化多年的沧桑,朝着秦欢乐扑面而来。
秦欢乐对这样清澈眼底的纪展鹏既陌生,又熟悉,忍不住轻轻放下怀中的颜司承,向着“故人”纪队走了过去。
纪展鹏满面倦态,迎着秦欢乐的目光,幽幽的说:“我没想到,还能有清醒的一天。”
“纪队!”秦欢乐几乎可以确定了,这就是从前的纪队!
他激动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你别担心,不论是谁害你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都一定会想办法,想办法救你,我相信之前那些事,一定不是出自你的本心,是不是”
“不,没人害我,”纪展鹏摇了摇头,“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只是小秦,”他一把攥住秦欢乐的胳膊,恳切的看着对方,“我想求你一件事。”
秦欢乐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到纪展鹏说:“我求你,在不会连累你自己的情况下,找机会,杀了我!”
“什、什么?”秦欢乐震惊的看着对方,抬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剧烈的摇晃了一下,“纪队,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罐子里的人,还有、还这一切,你说啊!”
纪展鹏眼前发白,眯着眼使劲甩了甩头,忽然急切道:“小秦,记着我的话,那就是帮我了!快走吧,我快要、醒了!”
秦欢乐再想说些什么,可惜纪展鹏的状态已经不对了,眼神在清澈与犀利间来回转换着,面部表情也在飞速的变换中显出几分撕裂的狰狞。
秦欢乐别无他法,若是他自己,倒也没什么,可眼下他深深的看了纪展鹏一眼,回身半拉起颜司承,搭在自己背上,背着他快步离开了吴家。
纪展鹏不是纪队,或者说不全然是纪队,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心里松快了很多。
可相应的,更多的迷惑不解也再次浮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