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司承最后说的那句“反噬”到底是什么意思,秦欢乐实在不明白,也无从问起。
他狼狈的背着颜司承,顾不上思考,只希望尽快将他带回到安全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自己无意间开启了前世记忆的关系,现在朗华大厦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渐渐变成了归属感和安全感的代名词。
老孟没有和他联系,显然还在局里加班。
秦欢乐可以无所顾忌,小心翼翼的将颜司承放在床上,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壁灯,忧心忡忡的看着光影里那张面色没有任何好转的脸孔扰乱人心魂的注视要高度的集中,可对方那双没有灵魂的眼眶却犹如无垠的深渊,使蛊惑的力量无从着力,所以最终才只能反噬自己?
这是他的臆想,没有什么根据。
那纪展鹏又是怎么回事呢?灵魂又是指代什么?是一个人的良知吗?
可反观短暂清醒后的纪展鹏,又似乎觉得能够保有良知对他而言,才是这世间最苦不堪言的感受。
秦欢乐思绪沉重,为颜司承掖了掖被角,又用手背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确定并不会出现更加严重的后果,才缓缓站起身来,在卧室中缓慢的来回踱着步,整理着这一天杂乱无章的线索。
壁灯将他的身影拓印在墙壁上,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那影子里竟然缓缓挣脱出另一个虚影,像是极痛苦的企图将自己从原本的桎梏中解脱撕扯出来,可几番剧烈的挣扎过后,又妥协的渐渐再次与原本的影子重叠消融在了一起。
秦欢乐脚下一顿,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的心思都被纪展鹏搅乱了,可那本该在罐子里的假史鸣去哪儿了?
被自己发现之后,纪展鹏将他转移了储藏的地点倒还好说,可如果如果是去执行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了呢?那再回头来看纪展鹏今天的所作所为,难道没有包含一丝转移他们注意力、拖延他们行动的意味?
像在深水里敲鼓,每一下都隔着屏障敲不在点儿上,秦欢乐心里突然慌得厉害。
他来不及细想,只能凭借着本能,快步朝门外跑去。
市人民医院的住院部走廊里,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刚巡房回来,正趴在护士台上写巡房记录。
她一偏头,余光看到一个黑影从自己身后一闪而过,下意识回身一捞,正好扯住了对方的袖子。
“诶,你谁啊?要干什么?”
秦欢乐头脸都蒸腾着燥热,一边企图扒拉掉这个碍事的小护士,一边继续向里面冲,“我找孟队,孟金良!”
“不行,不行你不能进去!”小护士大概也有些许应对医闹的经验,完全不为所动,死死拽着对方的袖子,“你再这样我叫保安了啊,现在不能探视,不能诶,你怎么这样啊!”
“我现在就要看到他,我现在必须看见孟队,一眼就行,只要确定他安全,我马上就走,你叫保安把我扔出去都行!”秦欢乐不管不顾的往里面走,拖拽的小护士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也正是这一摔,小护士的手终于松开了。
秦欢乐没了顾忌,只想赶快确定孟金良肉身的安全,如有不测,这可是“一尸两命”啊!
小护士顾不上疼痛,手拄着地面,勉强爬起来,又锲而不舍的小跑着追上去,“你别你孟队的病房我刚刚看过,他一切都好,真的一切都正常,诶我说,你怎么不听人说话啊!”
她听着对方话里的意思,大体觉得应该是个孟队的朋友或亲人,草木皆兵的担心着孟队的身体状况,这样的心情她当然可以理解,所以半推半就的,也就没再继续拉扯,想着看一眼能安心那就看一眼吧,否则吵嚷起来,反而打扰其他病患的休息。
秦欢乐自动屏蔽了对方的声音,快步走到孟金良的病床前,从门上的窗口向里面一望还好,老孟的肉身还安安稳稳的躺在病床上可
他猛地推门冲了进去。
小护士又急了,不说看一眼就行了嘛,这是要干嘛啊!
她跟着追进去,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胳膊,余光一扫,却愣住了,急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一张黑色的胶带,居然直接平展着贴在了孟队的脸上,死死的封住了他的口鼻。
“天呐!医生,医生,来人啊,快来人!”小护士回身向外面跑去。
秦欢乐早已上前一把拽下了胶带,俯身直接将脸侧贴在了孟金良的鼻尖处,一边用手指快速压在了他颈侧的动脉处。
还好还好
也许正如小护士所说的,她才刚刚巡过病房,而自己又出现的及时,所以对方下手的时间极短,还未曾殃及老孟的身体。
秦欢乐耳膜里都是自己鼓噪的心跳,他实在难以想象,假使自己迟来一步,老孟会有怎样的下场彼时颜老师因为受到反噬而昏迷,那么刘茗臻的魂魄无处可去,恐怕只能殒灭消损,而老孟呢,这魂魄互换毕竟不能长久,时间一长,同样要出问题。
他后怕的呼出一口气,不觉中腿都有些软颤。
可让他怨恨纪展鹏?
他又总有些恨不下去了的踟蹰沮丧。
他甚至隐隐想起了纪展鹏最后对他说的话杀了他杀了他
小护士领了一名大夫匆匆忙忙的跑进来。
医生上前拨了一下孟金良的眼皮,又掏出听诊器检查他的心肺。
小护士半推半搡着秦欢乐往病房外面走,口气里都带了哭腔,“你先出去吧,让大夫好好检查,孟队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千万不能出事啊。”
病房门的在眼前关上了,秦欢乐靠向一旁的墙面,脑子里有些机械的木然,偏头余光向里面一扫忽然一惊!
他再次冲进去,动作粗暴的将病床前的小护士拽倒在地,一把攥住了那位医生还拿着注射器的手腕!
这医生倒是很有些处变不惊的情态,另一只手缓缓摘下了口罩,露出下面一张方方正正的笑脸来。
秦欢乐咬牙切齿的说:“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这次我看你还怎么脱身!”
“还愣着,快报警啊!”他猛地侧头高喊了一声。
小护士一时难以承受这么多起承转合的刺激,脸白的发青,在地上抖着手,却半天也掏不出电话来。
假史鸣不着痕迹的扽了扽手腕,笑道:“你先放开。”
“做梦!”秦欢乐纹丝不动。
假史鸣无所谓的耸了一下肩膀,随后另一只手忽然向前一泼,少量透明的液体便溅在了秦欢乐身上。
呛鼻的味道窜上来,居然是汽油!
秦欢乐本能的撒开手,后退一步,先护在了老孟的身前,又朝那小护士大喊:“快跑,快跑!去叫人来!”
小护士终于恢复了些活动能力,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秦欢乐原本以为对方会劫持小护士当人质。
可假史鸣连眼角都没转一下,仿佛根本对旁人不关心。
他只是好整以暇的又像向窗口的方向退了一步,动作优雅的将手中的汽油瓶兜头倒在了自己的身上,微笑着掏出了打火机,毫不犹豫的向自己身上凑近。
“砰”的一簇火焰刹那间冲向棚顶,随后火势稍许跌宕下来,却将假史鸣整个燃成了一个火球。
没有狞叫呼痛,他就直挺挺的立在那里,不闪不避。
病房内的火警报警器被触发,很快,整层楼都开始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秦欢乐被假史鸣这一番自我毁灭似的操作惊呆了,快速背起病床上的孟金良向外面跑去。
医院响应也算迅速,急诊科的大夫已经带了一众医护人员来这层病房转移病患。
走廊里一时杂乱纷繁,哭声、叫嚷声不绝于耳。
秦欢乐将孟金良安置在一张轮椅上,亲手交给了一位护士,趁着警察还没有赶来的空隙,逆着人流,再次返回了那间病房。
宛然一具无声的燃放的人型烟火,假史鸣仍然矗立在那里。
秦欢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汗水顺着濡湿的额发滴落下来,脸上混着不堪的污迹。
那些经年的画面,被眼前的画面刺激着,一帧帧的在眼前划过。
那些血肉模糊的残躯,那些木讷无觉的行尸走肉
秦欢乐一弯腰,难以自持的扶着墙根儿剧烈的呕吐起来。
火星儿不时迸溅出来,落到窗帘上,病床上,不过片刻,半间病房都熊熊燃烧起来。
“秦欢乐。”
秦欢乐虚脱的擦了擦嘴角,悚然抬起头,望向那本该早已碳化了的假史鸣。
那艰涩变调的声音,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在叫着他的名字。
他甚至在暗红色的火焰与浓重的黑烟后,看到了一抹让人脊背发凉的似是而非的微笑。
“秦欢乐,杀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困难吧?”假史鸣的声音,嘶哑暗沉,像一把把重锤,自头顶砸下来,“你发现了我,我只好彻底消失,以后再也看不见我,你会想念我吗?还是庆幸我再也不能和你为敌了?这是不是很容易?可我不在了,纪展鹏一样会继续做着这样的事情,你既然已经发现他了,那干脆也找机会杀了他,不就一劳永逸了?”他的声音渐渐带了一丝蛊惑的味道,“别感谢我,给了你这样便捷的走出人生困局的建议。”
秦欢乐因极端的情绪冲撞,周身都忍不住微微的颤抖着,“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给我什么狗屁建议!”
假史鸣一动不动,“我是谁,重要吗?你是谁,你又真的清楚吗?所以别总试图要追究那些华而不实的真相,沉迷在正义与良知的迷局下作茧自缚,看着我这样,难道你心底深处没有一丝爽快吗?那个感到爽快释放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以暴制暴,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你是魔鬼吗?!啊啊啊啊啊啊!”秦欢乐骤然起身,不知道该如何宣泄此刻身体内猛然冲撞的情绪,抄起自己所能抓到的所有物品,椅子、水壶、输液架统统发狠的朝假史鸣身上砸去。
假史鸣僵直的砸倒在地,却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身后涌进了一群人,灭火器喷射出刺鼻的白色烟尘,顷刻间弥漫开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一个人自身后用力抱住了还在砸击的秦欢乐,将他向房外拖拽。
可他的动作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眼里带着赤红的血丝,疯了一般,只顾向前冲。
很快,另一个人也加入了进来,拉下他的肩膀,合力将他向外拖拽。
“老秦,老秦你清醒一点!孟队没事,没有被这个人伤害,那个值班的小护士把情况都说明了,是你救了孟队,都过去了,过去了”
“他是疯子,他是魔鬼!他说要以暴制暴,他说的!”秦欢乐仍然向着前方挥舞着手臂。
“没人说话,老秦,是你的幻觉吧,那人早已经死了,死了!”
“死了?我的幻觉?”秦欢乐怔了怔,扬起目光茫然的望向一片混沌的病房顶篷,心口一痛,眼前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两三个小时之后了。
花骨朵儿坐在输液室里,一手支着下巴打瞌睡。
秦欢乐脑袋里有点泄汤儿,刚刚的事情虽然都记得,可却连自己也有些想不通,怎么忽然间,就被对方的三言两语刺激的如此怒不可遏了。
今晚的意外事件,还好处置即时,除了孟金良所在的那间病房,其余的损失倒都在可控范围里,关键是没有人员伤亡。
一个人见他醒了,悄悄的走了过来。
“老”秦欢乐刚要秃噜嘴,快速的瞥了一眼旁边的龚蓓蕾,把后半截话又吞了回去,“刘科长,怎么样了?”
他询问的眼神,赋予了“怎么样”三个字无限的意义。
孟金良当然懂得,蹙眉叹了口气,“死者尸体已经拉回局里去了,看看能不能匹配出真实的身份信息。”
秦欢乐不抱希望,消极的垂下头,“有纪队在,一定又是道无解题。”
“可、总要尽力而为”孟金良顿了一下,上前拍了一下秦欢乐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诚恳的说,“无论如何,今晚最该感谢你的人是我,我们都、感谢你。”
秦欢乐刚要张嘴。
孟金良用眼神止住了他的话,又朝龚蓓蕾那边看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不说了,咱们之间,不说这个了!你好好休息休息,明天下午是系统内的体能比赛,肖局说最近出了孟队的事,士气有些低迷,正好用这个鼓舞一下士气,你要是休息好了,来看看,全当散散心吧,要是身体受不住,让你们所里换个人来就行,我替你打招呼。”
秦欢乐点点头,不置可否,毕竟什么比赛不比赛的事,如今完全让他提不起任何精神,连是否能借机讨好一下肖局,把他调回局里来,也并不显得有什么意义了。
他现在只是愤愤不平于,为什么已经明确了身份的坏人,却总是要每每掣肘于找不到惩治他们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