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白行走在鬼哭城寂寥的长街。长街之上,唯有他一人。
这座城池里的一切都凝固了,房屋、矮墙、折断一条腿半跪下来的板车,被孩童遗忘的玩具。鬼哭城的夜晚远去,但白昼并未如约而至,只是雾蒙蒙的颜色,带着一股被隔离人世的荒凉。
他走得不快,是为了提防不速之客的突袭。鬼哭城这地界和仙人犯冲,从傅白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危机四伏。
这里安静得不像话。
傅白能够察觉到锁在暗处偷窥他的目光,甚至有一个瞬间,他都捕捉到了某个人的身影。他丢了一道剑气,击中残缺的铜钟,钟声嗡鸣,对方也藏起了自己的尾巴。
傅白没有继续追下去,他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闻天化成剑灵的模样,轻飘飘地落在傅白身边。他略抬起头,鼻尖耸动,嗅了嗅,又不适应地打了个喷嚏。
“这地方的气息太杂了,有灵力,有龙息,还有一股说不好的浑浊的气味。这味道,上次嗅到,好像还是在几千年前。”
闻天的话让傅白的预感更不好。剑灵作为灵体,能够捕捉到更多容易被人疏漏的细节。几千年前,那还是在人界和黄泉第一次开战之际。那时混沌初开不久,所有的力量都是野蛮狂暴的。黄泉界的妖魔肉身强悍,多数能够吸收这股力量并加以使用。而人的身体则要脆弱许多,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才能作为力量的容器。
这也是起初两界开战,人界节节败退的原因。
除开这些因素,鬼哭城这地方,对于傅白而言,本就有些特殊的情愫。当初傅白制作仙器招魂幡,将孪生兄弟傅琼五分之一的灵魂封印于此。自从他遁入轮回,招魂幡的器灵子凝守着使命,又是无数光阴。直到傅白此世重返鬼哭城,子凝为了拯救当时尚未恢复记忆的他,香消玉殒,连一缕孤魂都未曾留下。
彼时的傅白还是一张白纸,五仙器的器灵不想让傅琼找到他,便倾尽所有地护他周全。然而双生子之间的联系实在过于强大,傅琼冲破封印,兄弟二人重回对峙的立场,也仅是时间早晚的事。
等傅白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无意识地召唤出了招魂幡。幡的长杆被他单手握住,黑色的旗子柔顺地垂落。
闻天见他发愣,又快速地扫了眼没有生气的招魂幡,撇了下嘴。
“你手里的东西已经没用了哦。器灵散了,再怎么强大的仙器也派不上用场。”
“我知道。”
五仙器当中,满打满算,能够继续使用的也只有绣像伞。然而取回闻天之后,绣像伞便只能作为备用收在他的行囊中。伞内的五个器灵一直在沉睡,等待着被主人唤醒的那天。
如非万不得已的情况,傅白不愿再将他们唤醒。当初他一意孤行,不但把自己做成了仙器,府中的五个仙侍也追随他而去。傅白心中有愧,不希望他们再度背负业障,沾染杀戮。
招魂幡也是。哪怕它的器灵早已不复存在。
傅白正要把招魂幡收起,霎时,一道银光擦着他的耳朵飞过。
敌人来了!
招魂幡上下倒悬,傅白倒提着仙器,挡下紧随其后的第二记攻击。同时转身正对来袭的方向。
那里是一片空旷,只有雾气在不紧不慢地走。
这不可能。
但凡有人经过,这些浓雾就会记录对方来过的踪迹,变得不均匀。然而呈现在傅白眼中的却是反常的平静,长长的街道狭窄逼仄,尽头隐没在不知名的远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光靠一双眼睛已经捉襟见肘。傅白动用灵力,撒网似的搜索敌人的踪影。
一无所获。
从对方出招起就消失不见的闻天,此刻也折返了。他对傅白摇了摇头,表示也未能捉到人。
这就奇怪了。
凭借傅白现在的造诣,不管人神鬼怪,只要存在于这三界之内,几乎不可能逃得过他的搜寻,何况还有闻天的协助。那道银光袭来的角度和速度,说明对方距离他不会太远。鬼哭城再大也并非无边无际,怎么会一点踪迹都留不下?
除非,那个躲着不出来的东西,游离与三界之外。
傅白镇定下来。毕竟是活了千年的老家伙,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他的手中依然握着招魂幡,幡旗无风而动,如同被什么牵引了一般。
傅白的双腿合拢,比起刚才,稍微减轻了防备。
哧
一阵细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于雾气中穿梭而过,直奔背对着站立、看似毫无防备的傅白。在它即将触碰到背后的衣服布料褶皱,刺中要害时,傅白将招魂幡在地面重重要敲,掀起的气浪直接把那道银光打落。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虚影自傅白身边疾速飞出,追着那银光袭来的方向。招魂幡搅乱了这一处浓雾,极好地掩饰了白影的动作。
那白影正是剑灵闻天。方才在大肆寻找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时,傅白就暗暗和闻天通了气。他们二人目前是依附的关系,不需要开口,闻天就能理解他的意图。
灵体的速度极快,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前往任何地方。千钧一发之际,闻天感应到了对方的位置,哪怕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也足够他行动。
而傅白紧随其后。
一个虚虚的暗影在雾气中,显出它的轮廓。傅白看见那个“人”的身影从矮变高。它要比傅白高出三个头,体格壮硕,四肢却瘦槁,头大脖子细,看上去极为不协调。然而从方才的经历来判断,这玩意儿似乎又极为敏锐和迅捷,还很擅长隐藏自己。
暴露自身存在后,它好像放弃了逃跑,静候傅白拨开浓雾,来到他面前。
傅白走近,那淤泥似的肤色和怪异的肌理映入眼帘。目光向上,正和一张戴着红白面具的脸隔空相望。
望着那熟悉的面具,傅白的眼睛微微睁大。
“怎么会是鬼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