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雨晴皱着眉站在这栋摇摇欲坠的危楼下面，有些感慨地看着那几扇破损了又用报纸糊了好几层的玻璃。

这是一栋约莫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建成的房子，一共三层，红色的砖墙以及走廊式的结构在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一层走廊对应了四户人家，一共十二户，除了二楼左边的第二户，其他人家都敞着大门。

也是，这样贫民窟似的居民楼，就算是几个月没能得逞的小偷都不会愿意来光顾一下吧。甚至要不是刻意找来，视线几乎会将这栋隐匿在城市阴影里的楼房忽略掉。

楼房左侧有一个公共的自来水池，下面连着一条不宽却堆满腐败垃圾的臭水沟。好在天已经冷了，异味没能飘散开来，便不至于招来虫子。

不过就算如此，邱雨晴目光触及之时就已经脑补出了一幅苍蝇乱舞的画面了，不禁一阵恶心。

其他都好说，就是垃圾，他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大爷踩着破了洞的棉拖鞋拿着一只塑料桶来到自来水池前面，邱雨晴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越靠近垃圾的臭味就越重，邱雨晴掩住鼻子，停在大爷三米外的地方。

“大爷，这里有没有一个小男孩？”

“没有，这边都是我这种快要死的人，怎么会有小孩子。”大爷头也不回地说，然后拧开自来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灌进邱雨晴的耳朵里，嗡噪噪的，吵得人头疼。

“真的没有吗，大概七岁的样子。”因为水声的缘故，邱雨晴提高了嗓门。

老头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关了水龙头回头说：“哦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吧，好像叫……叫什么小庆。去年跟着他妈妈一起搬来的，说是家里出了事，房子没了，只好搬来这里住了。”

“原来叫小庆……”邱雨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请问他住那一间？”

“关着门的那一间。”老头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

邱雨晴道谢了一句，就准备上楼去，才走到楼梯口，只见下来一个无精打采的小男孩。

这小男孩穿着一身脏得发灰的校服，已经分不清原本的花纹是蓝色还是绿色了，脚上没穿袜子，还穿着魔术贴式的凉鞋，十个脚指头冻得发红，大拇指尤其明显。

他右手拖着一只有米老鼠花纹的黑色书包，拉链似乎已经坏了，敞着口子，可以看见里面放着几本书。

还在上小学的年纪而已，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已到暮年的老头子，没有一丝生机。

像是这栋楼一样，快倒了。

路过邱雨晴的时候，小男孩连头也没有看一下。拖拽着的书包从邱雨晴的脚面压过去时，小男孩才懒懒散散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却很快又低下了头。

“小庆？”邱雨晴试探地喊了一声。

“是你喊我？”小男孩歪着头无力地问道，脑袋被脖子勉强支撑着，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滚落到地上的感觉。

“是啊，是我喊你。”邱雨晴微微笑着问他，“小庆，你多大年纪了？”

“七岁。”

“妈妈呢？”

“妈妈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你也是找她要钱的吗？我家没有钱。”小庆面无表情地说。

“要钱？哦，我不是。”邱雨晴赶紧否定了，小庆听了耸了耸肩。

“吃早饭了吗？”邱雨晴问，小庆摇了摇头。

“怎么样，我带你去吃馄饨吧！”

小庆倒也没有立刻拒绝，他抬头漫无目的地看了看前方，然后摇了摇头说：“来不及了，我七点半要到学校……老师规定的。”

“你自己去上学吗？”

“我去前面等妈妈，她一般七点钟会来接我。”无力的样子说。

“可是早就已经过了七点了……不如，我带你去学校吧。”

男孩又抬头看了一样前方，然后打量了一下眼前莫名出现的好心人，弯腰将一直在地上拖拽的书包拎起，单肩背着：“不用了，我自己也能上学……也不是第一次了。”说着又低下头无精打采地往前走。

邱雨晴看着他小小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赶紧追了上去：“家门锁了吗？”

“没什么值得被人惦记的东西，而且……”小男孩说着停下了脚步，轻叹了一声，“而且我反而更希望这里能够消失。”

邱雨晴不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对话，反倒觉得他更像是自己的同龄人。

“你爸爸呢？”

“监狱。”小男孩面无表情地说，“他们还想瞒着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男孩耸了耸肩，表示对这种无聊又幼稚的欺骗行为很无奈。

“他们为什么瞒着你？”

“他们觉得我年纪小。可是那天回家，看见家里被翻得乱七糟的，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已经七岁了，他们竟然还想用那些可笑的童话故事骗我，嘁。”小庆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在他眼里那些假模假样的大人就是小丑吧，“大人都是自以为是的混蛋！”

“你妈妈呢？也是混蛋吗？”

“我妈妈？”他又习惯性地耸了耸肩，“我希望能有一场地震，把她震死。”他抬起头看着邱雨晴，“每一年过年，我都取的这个愿望。”

路上的车子渐渐多了起来，小庆又看了一眼前方，渐渐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邱雨晴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在看时间。家里没有钟，就靠太阳算时间。我爷爷教我的……还有看月亮猜天气。”

“那爷爷呢？”

“爷爷死了，被杀死了，我看见了。”小男孩冷着眼说。

“你看见是谁杀的？”邱雨晴吃惊地问道。

“不能说。”

一阵沉默。

“以后每天我都来送你上学，你看怎么样？”邱雨晴问，小庆摇了摇头，“妈妈看见了会骂我的。”

“如果妈妈消失了呢？”

小庆的脸忽然亮了起来：“那样最好！”

邱雨晴有意没有带小男孩从棋牌室那条路走，不用去看也知道，这个时候那里肯定已经人山人海了。

死人了，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去围观一下呢。

“那以后每天早上七点我都来接你。”男孩点了点头。

“但是我不能去你家接，这样好不好，我每天在后面那个废品回收站后面等你，你下来找我。”邱雨晴是知道最近这附近会有警察过来查案子，尽管他自以为自己把一切证据都销毁了，但是毕竟是第一次杀人，他还没有那样可以做到完美犯罪的信心。

小庆往回收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点了点头。

“还有，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就算你的家人也不行。”

小庆仍旧点了点头，然后说：“我没有家人。”

邱雨晴听他这样说，一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就只好牵着他的手。两个人默无声息地走了一段路，期间隐约能听见从棋牌室方向传来的嘈杂声，但是两个人都无动于衷。

快到学校门口了，邱雨晴松开他的手，笑着对他说：“就这里了吧，好好去上课吧。我小时候没有机会去学校，一直没办法好好读书，现在啊，特别羡慕你。”

小庆见他笑了，也报以羞涩的一笑，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点了点头。他双手握住书包肩带，往校门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就停了下来。

安静了大概半分钟，他突然回头，看着邱雨晴有些冷漠地问道：“我妈妈她……她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