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叫在苏青伏耳畔出现,他头晕目眩,太阳穴滚烫。
身后传来嘈嘈切切的马蹄声。
黄北要置我于死地吗……他痛苦地咬紧牙关,扭过身子,所幸不是黄北。
“狱长!”是他的一个部下,部下翻身下马,扶起苏青伏。
“给我那匹马,快去追苏暮槿!”他忍痛起身,在部下的搀扶下坐上一匹官马。
“大人,您身子……”
“别管这么多,快追,就算是射,都要给我把黄北射下马!”苏青伏气急败坏地吼道,“苏暮槿,不能让她离开江淮大牢!”
“是。”
骑兵们没在苏青伏身边耽搁,风驰电掣,奔向黄北。
黄北听到身后的追兵声音。不过此时的他镇定自若,不为所动。
“师父,后面有人!”苏暮槿也看到了。
“没事,我有了内功,他们休要伤你半根毫毛。”黄北露出自信的笑容,苏暮槿看到后也放心地笑了出来。此时的黄北确实有说这种话的底气,她清楚地感觉到,黄北重获新生了。
“放箭!”领军发令。
黄北微微一笑,怒吼一声,那些箭还没碰到他,就纷纷有气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再射!射马!马!”
黄北早就料到如此,一轮弓箭过后,那些士卒惊呆了,他们竟然连黄北身下的那匹马都没法伤及分毫。
“那是黄北的避伤气,”苏青伏后来居上,他早有耳闻,不过当年的传闻比现在的事实更加夸张,“他不如当年,那时候的他,不仅能挡住这些羸弱弓箭,还能用避伤气来伤人。”
“那……大人,我们该如何?”
“近身,直接将马斩杀。”
“是。”
蹄声渐近,黄北不用回头,便知道那些稚嫩士卒离自己的距离,他右掌一挥,两个士卒在击中黄北之前就从马上飞出,赤血狂飙,惨叫不绝。
黄北见机,带苏暮槿从马上跃起,轻巧地坐在另一匹马上。他这一换,把原先筋疲力尽的客马换成了如今精力旺盛的官马,本来有速度劣势的他也不再需要考虑这些。
苏暮槿也难得开怀大笑起来,眼前这位头发飘飘、意气风发的男人才应该是黄北真正的模样,真正想活成的样貌,他实现了,在这个寒风凌冽,危机四伏的夜晚。
“暮槿,看我这身功夫,我还有好多要教导与你。”
“暮槿很期待!”
黄北又一拳打翻一名士卒,那士卒在地上翻了几圈,被后来追上的士兵踩进烂泥。
不甩开他们,我和暮槿还是有危险。黄北估计后面起码还有十一个追兵,他一人倒能应付这些虾兵蟹将,加之苏青伏刚受他重伤,也不再是他的对手,但……黄北看了一眼怀中满脸信任的苏暮槿。但带上苏暮槿,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没有自信在不伤到苏暮槿的情况下打退十多人。
那怎么办?
乾州的地图在黄北面前浮现,他忽然缰绳一抽,让马调转方向,向右侧奔去。
“追上!追上!”苏青伏扯住身下这只反应迟钝的劣等马。
不远处有个木桥,和浪木桥,建桥百年,修复百次,尤其劣质。黄北的打算非常简单,在跑过木桥的瞬间用内功打破木桥,他们就将无计可施。
“快!你这破马!”苏青伏长鞭直抽,空气中都弥漫了马的血味。他此时只想着追上苏暮槿,若是平日,对乾州地形倒背如流的他,不可能犯如此低级之错误。
不过,愤怒、惊慌最终胜理智一筹。
“暮槿,快到了,再坚持片刻,我们便可逍遥自在地离开。”
“嗯。”苏暮槿闭上眼睛,现在仅仅是听到黄北的声音,她就觉得无比安心。
“大人,那前面是——”
“和浪桥!”苏青伏看到远处平静的流水才顿悟过来,“啊——”他此时只能狂怒,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情,他阻住不了黄北骑过和浪桥,也没法在黄北炸断木桥前赶到对岸,他能做的只有愤怒,无能的、绝望的。
“暮槿!暮槿!”他一遍遍嘶吼,“暮槿!我是你父亲啊!我们相伴这么久,我的谆谆教诲,你忘了吗?你忘得一干二净?!”苏青伏抛下以往维持的那份脸面,撕心裂肺地喊道,“回来!我不会杀黄北的、还有、还有,今晚,肯定有其他犯人参与越狱了,对吧?对。我都不会杀的,我全会放过,一个都不追究!”
黄北依然在策马奔腾,苏暮槿也默不作声。
“暮槿!你可姓苏啊!”
那是——
“我的苏,是苏留风的苏,而不是你苏青伏的苏!”苏暮槿清脆的声音在深夜回荡,掩埋了马鸣和人吼。
“苏暮槿,你!”
在苏青伏苦苦哀求的同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到达了和浪桥前。
黄北,无人阻拦,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和浪桥。
和浪桥如预期般,在他身下骏马越过的那一瞬,四分五裂,木屑漫天。
“放箭!放箭!”苏青伏歇斯底里地吼叫。
“可是,大人——”
“放!箭!”苏青伏瞪着手下。
数支木剑齐发,和刚才一样,还没碰到黄北,木箭就跌落到地。
“苏青伏,我带暮槿走了。有缘再见。”黄北调转马头,仰天大小,随后正视着脸扭曲成一团的苏青伏。
苏青伏狠狠地说了两个字:“放箭。”
黄北不屑地嗤笑一声,悠然地转过马身,带着苏暮槿渐渐消失在官兵们的面前。
“让我来!”苏青伏还没死心,他一把夺过身边士卒的弓箭,木箭搭上,汇进内力,伴随着无数射向黄北的箭,猛利地横穿小河。
苏暮槿脸色惨白,她猛地眨了眨眼睛,一根沾满血迹的木箭,穿过了黄北的胸膛,赫然出现在苏暮槿的脸前,仅差分毫。
“师父?”苏暮槿颤抖地举起右手,轻轻触碰那支木箭,木箭明显地动了一下。
“师父!?”
黄北同样,惊愕了,身体变得格外温暖,胸口更是炙热无比。
他身体僵硬,害怕地低下脑袋。方才那一箭,虽说苏青伏用内功驱动,但他一定可以挡下,可就在那瞬间,或许再早几秒,他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同那晚,他被名为依皇的男人打败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的感觉——他的内功又一次消失了,无影无踪,仿佛池塘的水被轰然地放出,在一瞬间就消逝殆尽。
“嘘——”他艰难地压住苏暮槿的嘴巴,不让对岸的苏青伏察觉到。
不过着都是徒劳,苏青伏的右眼还是眼里惊人,他清楚地看见了,黄北背上有一根细长的木色,而黄北也在方才忽然变得虚弱,身体向前倾倒。
没错,他的那一箭,冲破了黄北的“避伤气”,成功伤到了这个带着自己女儿逃走的窃贼!
“所有人,淌水过河,黄北受箭伤了!”苏青伏又看到了希望,眼前好像有太阳。
士卒们不知所措,难道他们的狱长疯了?
“你们愣在这做什么?!”苏青伏推到身旁的人,“快!都不会游泳?”
黄北包住苏暮槿嘴巴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在箭射中他的那刻,就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他五指一软,身体塌拉,坠下马去。
士卒们看到此景无不振奋。狱长大人是确实的高手,他真让黄北受伤,还是致命伤。他们再不顾冬日河水的寒冷,争先恐后地下水,在静静地河流中扰出无数相互碰撞的涟漪。
“师父!”苏暮槿悲痛地哭喊着,整个人也翻下马来,她扑倒在黄北身边,一遍遍推动他的身子。
“傻丫头,你下来干什么!”黄北用最后的气息怒骂道,“快走啊!骑着马,快!”
“师父,我不,师父,我带你去见医生,去见苏先生,他能救好你,坚持住,”苏青伏想把黄北扶起,却没能做到,反倒自己被黄北那粗壮的手压倒在了泥地里。
黄北用力抬起右手,血又一次涌了出来:“走!”
我能行的!苏暮槿连咬牙的力气都没了,她头一次如此憎恨自己,自己的无能,无力才是这个情况发生的源头。
“日仙啊!我不是神子吗?不是‘力可劈山海’的神子吗?!”她的嗓子都快出血了,“你倒是给我力量啊!力量呢?”唯一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近的湿漉的脚步声。
“苏青伏,你也看到了,”她转头对被人背着过河的苏青伏喊道,“我没力量,我懦弱无能,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日仙指派的神子。我、我就是个大牢女囚因意外妊娠的,平平无奇的女孩罢了。”她艰难地站起身,“你看我,你看看我啊!这就是你想要的神子?你想要我这样的人,同你一统天下?你实在是愚昧至极。我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让我和师父走吧!”她说完,倒在了地上,满脸泥泞。
“你是不是神子,”苏青伏捂住右臂的伤口,缓缓走到苏暮槿面前,“那是我说了算。”
身边的士卒架起气息奄奄的黄北,将他拉到苏青伏面前。
“不,你要做什么?!”甚至没人看住的苏暮槿倒在地上,含糊地说着。泥巴顺着脸颊流进嘴中。
苏青伏不再多言,黄北再一次辜负了他的信任,他已经没有退让的必要。
苏青伏从旁人腰间抽出长剑,砍下了黄北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