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黄北的脑袋落地,肌肉凝固于脸,还是呐喊的模样,鲜血从脖子断裂处喷涌而出,热气腾腾,发着白雾。
苏暮槿哽咽住了,她想说点什么,可嘴巴只在一张一合,喉咙送不出任何气息,她的嘴唇颤抖得厉害,唾液缓流落地。
“带走,”苏青伏平淡地说道,“尸体埋了。”他累了。虽说黄北死了,但不意味着他造成的伤势就能缓和。
“是。”两个士卒走到苏暮槿身边,一边一个,撑起她的身子。
“放开我……”没人听得到她微弱的哀求。
苏暮槿看不清,只有漆黑和殷红在她眼里交错相融,最终弥漫开来。
一个士卒把她扶上马背,用锁链把她拷在马身上,士卒放开手,她软绵的身体立刻扑倒在马背上,动弹不得。
“走,回大牢。”苏青伏说道,“往前。”淌水过后,他已经浑身湿漉,加之寒风的猛吹,他有些头脑发昏,幸而内功能帮他抵挡一些寒气,不过怎么说,他可不想再进一趟冰冷而宁静的冰水。
苏暮槿在颠簸的马背上保持着气若游丝的状态,这晚虽然历经苦难,不过她没受丝毫万外伤,只有内力的巨大损耗和心理的崩溃。
一刻钟过去,渐渐,他们回到了坊市林立的乾州主城。
“大人!”眯眼休息的苏青伏被一旁的叫声喊醒。
“又怎么了?”苏青伏不满地问道。
“前、前面。”士卒指向前方。
苏青伏强撑起脑袋,他睁开眼,前面明晃晃的一团,不知何物。
“什么……”他喃喃自语,抬手挡住光线,从手缝看去,眼前是一只巨大的野兽,约莫三尺的个头,同普通人一般高。它相貌似只豹子,血口张开,獠牙锋利,腹部传来低沉的威胁声,一身柔顺的白毛在月光下闪烁片片银光,像是个身披铠甲的坐骑。
苏青伏从没听说过乾州城里有这样的庞然大物。他呆立在原地,不敢发声。
眼前的野兽挡在他们通往大牢的路上,它踱步,审视着这群全身湿漉的官兵。
“大人,我们,换条路吧?”
“换,”眼前着野兽看上去就不是善类,苏青伏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苏暮槿带回江淮大牢,他不希望在路上节外生枝,“掉头!”他高声说道,“你们两个,看住那个畜生。”
风——
队伍刚调转过来,狂风就从身后席卷过来。
这绝不是冬天应该有的风,它不寒冷,反倒温暖,温暖到异常。苏青伏猛地回头,那野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才那两人?”苏青伏发现消失的不仅是野兽。
“不……不见了。”狱卒们拔出长剑。
他们清楚,自己被袭击了,被那只神出鬼没的巨大生物。
“环阵,都站好位置,别让那畜生过来!”苏青伏起身跳到苏暮槿所在的马上,牢牢地看守住她,“慢慢前进。”他本想叫人先一步去大牢请求支援,但想到方才那二人,才一个回身就消失,这畜生有妖术,他身边的士卒已经不多,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大部队还没能移动几步,一道白色的光芒就从眼界进入阵型中间,直取苏青伏。
“不好!”苏青伏以为那畜生的目标是自己——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求生驱使他做出了将让他后悔的选择,他从马背一跃而起,躲过了白光,待到落地时,马消失了。
他扎实地落到地上,右手被震出鲜血。
“暮槿?!”他发现马不见了,马背上的苏暮槿当然也不见了,“暮槿?”他慌乱地奔跑,四处寻找,未果。
“人呢,”他怒目圆瞪,把一个狱卒扯下马,口吐津液,“苏暮槿?还有那畜生?都去哪了?!”
“回大人,小的们没看清,只知道那畜生往那边跑去了。”狱卒指向他们来的方向。
“快去追!”苏青伏指着那名狱卒的鼻子,“你,去大牢,让他们派人找。还有,让不良人也去找!还有丘汜,丘汜不就住这坊?”他叫住另一名狱卒,“你去找丘汜,让他带不良人去找,今晚,必须把苏暮槿给我找到。”
他骑上马,道:“剩下的跟我去追。”
“是!”
软绵的白毛挠着苏暮槿的鼻孔,她打了个喷嚏,苏醒过来。
“这是……哪里?”这是在云朵上吗?她接续记忆,刚才我被苏青伏抓到了,现在呢?这是哪里?
“苏暮槿,是我。”一个声音传到她的脑中,分不清男女老少,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除了雪白的绒毛外,没有其他东西在她视线中了,她模糊地问道:“是谁?”
“我,白猫。”
“白猫?”
身下的坐骑用不可思议地方式扭过脑袋,碧蓝的圆鼓眼睛看着她。
“白猫!真的是你,你——怎么这么大了?”苏暮槿慢慢直起身子,她身下的是一个庞然大物,和她平日见到的那只小巧玲珑的白猫大相径庭。
“我是只灵猫,前些日子拜访日仙,得道回来,正好赶上了。”苏暮槿甚至听到它如释重负地叹息。
“我们去哪?”
“不知道,我只能带你跑,越跑越远,把他们甩开再想去哪里吧。”白猫在飞奔,比苏暮槿见过的任何马都要快。
“等等,”苏暮槿记得这里——不,不是记得,应该是知道,“往右。”她指挥道。
白猫毫不怀疑地向右跑去。
“再往前,过这个坊再——”
“你要去羽家大院?”白猫知道了她的意图。
“对。”
“早说。”白猫纵身一跃,径直跨过低矮的瓦房,无声地穿梭在寂静的乾州夜晚。它没有按照修好的道路走,而是取捷径,走最短。
苏暮槿从未在楼房之上穿梭。
乾州的万家灯火已经熄灭,只有零星的红光在杂市闪烁,偶尔有几声不知为何吆喝从城南到城北,城东到城西,纵横千里,荡气回肠。
“就是这里,我跳进去?”
“快。”
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羽家大院。
羽家大院和羽时月向苏暮槿描述的分毫不差,四周怪石林立,假山真水相得益彰,庭院的鱼塘有十多只金红的鱼在其中畅游,主楼更是气派非凡,棕红的房墙好似新建一般,羽时月说家中每半年都会重新涂一遍墙,保持其靓丽色彩。
“白猫?”苏暮槿一回头,那头庞然大物已经不见了。
“在这。”声音从脚底传来。
苏暮槿低头看去,白猫又变回小巧的一只。
“时月姐跟我说过,她住在二层,不过如今深夜,恐怕她已经睡了。”
“那我们也不能在这干等。”白猫道,“我先进去看看如何?你且在此等我,躲好。”
“行。”苏暮槿环视四周,找了个灌木丛,蹲进去。上次这样躲起来,还是在江淮大牢。刘宗朴在之后死了,然后是黄北师父,他也死了,苏先生生死未卜……
不知过了多久,苏暮槿冷得差点打出个喷嚏,她揉了鼻子,长吸口气,身边的树叶被她扰动了,发出沙沙的声响,凌晨的露水也纷纷落下,砸在了花草上。
“谁!”
苏暮槿心脏都快蹦出来,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眼睛则使劲像眼眶靠,想看到尽可能多的东西。刚才的声音太突然,她没能判断到底从哪传来的。
身后传来树枝被人拨开的声音。
“你是谁?”是个童声。
苏暮槿没有作声。
“就是说你。”声音的主人用手轻触她的肩膀,“我看到你了,起来吧。”
她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子。眼前站着个比她年长三、四岁的男孩,个子已经高她半个脑袋,肤色健康,长发盘于脑后,身穿藏青布长衫,手持一把长棍,立在她面前。
“生面孔,”他扫视苏暮槿一遍,随后质问道,“你可知这是羽家大院?”
苏暮槿点点头。
“你如何溜进来的?”
“我……”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估摸了下时间,忽然伸手抓住苏暮槿的右臂:“跟我走吧。”
“等下!”苏暮槿没有力气,只能任由他摆布,“我是羽时月的朋友。”
“小姐的朋友?”他狐疑地看着她,“小姐——”他欲言又止。
时间凝固了几秒。
“笪(dá)千潭,把她扶来。”清澈的女声从远处传来,是羽时月,白猫跟在她脚边。
“小姐,她形迹可疑,需不需要交给老爷——”
“快。”羽时月小声地催促。
那个被叫做笪千潭的少年把手中的棍子别到身后,搀扶着苏暮槿,一步步慢慢走到羽时月身边。
“时月姐……”
“嘘,”羽时月比了个手势,“快来我房间,千潭,你背她上来。”羽时月扶住苏暮槿,让少年放手。
“好。”笪千潭蹲到苏暮槿身下,“这位小姐,上来吧。”
“谢谢。”苏暮槿趴在笪千潭耳边,气喘吁吁地道谢。
羽时月走在前面,引导他们安全走到自己房间。
苏暮槿头一次见到其他人家的样子,青灰色的石砖组成的框架结构辅之以深棕木板作为表面,让这栋建筑格外温暖,墙壁上挂着数幅水墨画,还有几联毛笔字在墙上笔走龙蛇,足见羽时月的家境殷实。
羽时月拉开自己的房门,待到苏暮槿他们都进来后,她看了看走廊,无人发觉,随后轻轻合上房门。
“放我床上。”
“小姐,她身上太脏了。”
“脏又怎么样?”羽时月狠狠地瞪了眼笪千潭。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明天家仆们看到这么脏的被单,追究起来恐怕会出意外。”笪千潭是何等聪明,他虽然不知为何这个女孩会一身泥泞、散发血味地出现在羽家大院,但为人处世处处小心,既然小姐决定帮助她,那他也有义务帮助她。
“也对。”羽时月已经从白猫那知道个大概,她让笪千潭再背苏暮槿片刻,自己打开衣柜,从中抽出一床薄被,垫在地上,“先让你躺着,待你换了衣服,再上床。”她把趴在笪千潭背上的苏暮槿缓缓扶下来,让她平躺在被子上。
“时月姐,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她起身,对笪千潭说道,“你先出去,待她换好衣裳,我再叫你。”
“是,小姐。”笪千潭鞠了个躬,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