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无法证明自己那两箭杀死了人，自然无甚军功可言。但即使没有军功，神圣帝国在伍和退军的士兵待遇都不错，以至于他瘸腿后不得不解甲归田时，还真积攒下一份殷实家底。这才在奥斯曼城定居，开了这么一个瓜棚摊子，与一个小姑娘王看绿豆，结婚生子。

至于自己在战场上杀没杀过人，他当然觉得以自己那惊世骇俗的两箭，约莫估计大概可能是杀过的。指不定自己之所以掉下城墙，就是那两个死在他箭下的倒霉蛋化作冤魂推他下去的。这样一想，他们害得自己瘸了一条腿，也着实该死。不过自家婆娘对此嗤之以鼻，说自己之所以大难不死，肯定是因为战场上没杀过人，祖先才能阴德庇佑。

他也曾详细跟在斯歌城神学院里学习的儿子探讨过这个问题，儿子跟他解释了什么叫抛物线和定点，在他一知半解的时候还问了诸如风力，加速度和角度等的名词。这他哪知道啊，分明是为难他老布鲁克，最后他也就只能悻悻然作罢。

此时眼前这个小伙子突然问起，布鲁克涨红了脸，不愿说实话。沉吟片刻后，趁着小伙子低头吃瓜的时候，他举起单手五指，手臂高抬途中快速收回两指，手臂继续抬升途中又缩回一只手指，在手臂与手肘即将成垂直之势时收回全部手指，形成一个紧握拳头的样子，然后猛然缩回手臂。

伊恩忙着对付身前的几片甜瓜，想抬头看的时候老布鲁克已经把手缩回去了。他楞了一下，正想开口询问。老布鲁克已经抢先开口，问道：“小伙子风尘仆仆，这是要去哪里？”

伊恩低头小咬一口西瓜，借此掩盖，他不愿实话实说，只说去清水镇附近的那条托克大渎。

一朝被蛇咬。

担心他追问，伊恩笑道：“比不得老布鲁克你儿子，斯歌城神学院都考上了。”

说起儿子，老布鲁克倍感自豪，那张树皮脸渐渐绽开一丛笑，从前额到眼睛，再到嘴角，逐步展开，打满褶皱的前额下一双失神的眼睛慢慢放出光。

由不得老布鲁克不自豪。

教会控制着三个领土辽阔的大国——所罗门，卡佩和神圣帝国，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个附庸小国。如果说神圣帝国是整个大陆精神大脑，那么斯歌城就是这颗大脑的精神中枢。斯歌城不仅是神圣帝国的帝都，也是整个大陆教育中心，更是整个大陆的精神世界主宰——教皇格里高利的常居之地，每年来此开会和拜访教皇的宗教大人物络绎不绝。连一个看守斯歌城东门城池的小吏都敢笑称一年见过的宗主教比一个皇帝一辈子见过的还多。

斯歌城神学院是萨拉默德兴建的第一所学院，神圣帝国拥有全大陆最多的学院，斯歌城神学院则拥有全大陆最齐全的教授和学科。该校起初只拥有三名神学教授，分别教授福音，使徒书信和圣诗。发展至今，学院也提供许多世俗学科，诸如司法，行政，哲学等等。六百年间，从这里走出去三位教皇，十一位宗主教，七位铁相，其余的都主教，帝国军机大臣和财政大臣更是数不胜数。学院保留着每一年的毕业册名单，以便邀请回访，某一年，更是直接邀请了一位教皇，三名宗主教，一位帝国军机大臣的豪华整容。

斯歌城神学院无愧帝国和教会孕育人才的摇篮，连教皇格里高利都曾笑称“教育是神圣帝国拥有的最重要财富，而这财富百分之十都存放在斯歌城神学院。”

斯歌城学院每年面向整个大陆招收一百余人。老布鲁克的儿子所修习的行政学科，只面对神圣帝国臣民招收学员，名额仅十二个，神圣帝国老皇帝更是曾经戏称这学院连他都没资格走后门。

像老布鲁克这样的农民家庭，大致有四条出路，但无疑以读书上学院最为艰难。除了启蒙教育的学费由帝国支付，其余几阶段的学院学习无一不需要大量凯撒金币。

神圣帝国退伍兵士待遇极好，军政处的门吏每年还未过冬就会给老布鲁克送一床厚实棉被过来，每月初准时还送来一枚庞培银币。老布鲁克这些年家底不可谓不丰厚，但此时身为一个瓜店老板，如此热的天尚不肯吃自家一个瓜解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间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有无这笔凯撒金币学费是一回事，舍不舍得这笔厚重学费也是一回事，自家孩子是否争气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耗费如此之多的金币，出来后如若考上一般学院，当一个基层事务官一步步往上pa，无疑是得不偿失。

而其余三条门路，恰巧老布鲁克都经历过：努力种田节俭持家成为地主；当兵，争军功；从商。

瞟见里屋有人靠近，伊恩朝着老布鲁克挤眉弄眼，老布鲁克没领悟，依旧傻乐呵道：“还真不是我吹，前些年还有些大户人家过来说亲，都被我婉拒了，还真不是小老汉挑，实在是都配不上我儿子。往后的日子哟，只愁门槛要被前来说亲的人踩烂，只愁好看儿媳要挑花眼，只愁城里最大的图尔斯酒楼饭菜都不好吃。”

说到这，老布鲁克猛然一拍身前桌子道：“知道这酒楼嘛，我上次跟朋友去过一次……”

受不了自家男人瞎吹嘘的妇人一巴掌拍在老布鲁克头上，笑道：“整天就知道偷懒吹嘘，就你这穷酸劲，没等靠近都被人赶出来了，怎么还有脸吹嘘，还朋友，你怎么不说城主请你去销金窟招妓，不是更威风？”

老布鲁克连忙转身朝着自家婆娘连连摆手，挤眉弄眼，示意留点面子，妇人这才笑骂着离去。

等妇人离开，老布鲁克朝里屋瞅了瞅，见没动静，凑过头，对着伊恩低声道：“当初儿子想继续上学，连儿子都没什么信心，是我不顾那老婆娘反对，力排众议支持他，才有了今天。”

伊恩知道他吹嘘，依旧很给面子的乐呵道：“慧眼识珠，你儿子更是这个。”说完，伊恩摆了个大拇指动作。

老布鲁克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黄牙。

夸他，他高兴。

夸他儿子，他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