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那年轻士子当下先冲柏文施了一礼,随即苦笑着,却是自我介绍了起来。
原来此人名为郑徽,字美常,年二十四,乃是司州荥阳郡人士,如今正在邺城大学就读。
本来这位郑徽郑美常今日来书肆,同样是为了买新出的《吕氏春秋注》。
不料买完之后,他正欲坐下来细细品读一番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对那《吕氏春秋注》点评了起来,并且颇为不屑一顾。
以至于最终郑徽忍耐不住,便愤然同其争执了起来。
而后才发生了柏文所见的那一幕。
介绍完情况以后,郑徽却是一脸郑重道:“方才,却是多谢足下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了,此恩此情,郑徽必不敢忘!”
柏文见状,也是肃然回了一礼,随即正色道:
“放才我之所以要出声,却并非是为了帮谁,而是在捍卫自身的道义罢了,一片私心而已,美常兄却是无需感谢。”
随即柏文叹了口气,又自嘲道:“只可惜,在下却是学疏才浅,最终反而输给了那诡辩之徒,怕是要徒遭人耻笑了!”
见柏文眼下的心情颇有些愁闷,郑徽当下连忙安慰道:“足下虽然输给了方才那位,可若依我看来,却绝非是学疏才浅!”
“需知,方才那与足下辩论之人,名为裴秀,字季彦,却是出身闻喜裴氏,堪称世代公卿!”
“其曾祖裴晔,于前汉时曾为并州刺史,领度辽将军。”
“其祖父裴茂,于前汉时曾为尚书令,而待本朝兴立后,又迁任幽州牧。”
“其父裴潜,更是在本朝官居财政台正使,位列堂堂七相之一,若非前不久染了病便早早去世了,将来怕是有希望做一任首相的!”
“至于这裴秀本人,也十分厉害,被人誉为是后进领袖,十四岁便考入那洛阳大学,而十六岁参加射科考试时,更是夺得了文学科第一,从而获授郎官!”
“前不久,其父裴潜染病去世,此人又继承了其父清阳亭侯的爵位,只不过最近因为丁忧去职,所以不在朝中罢了。”
“而那裴秀一向以才思敏捷、能言善辩著称,足下却能和其交锋许久,方才败落下来,已然是极为难得了!”
听完郑徽的安慰,柏文的心情却并未好多少。
毕竟不管那裴秀如何,可自己在维护道义的过程中输了,却仍旧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而那裴秀虽说是在诡辩,可却偏偏有一个很关键的论点让自己无法反驳,以至于最终才输掉了那边辩论。
这便代表着,自己一直信奉的郑学,本身也必然是有问题的!
所以输掉了道义之争的柏文,一方面虽然对那裴秀的诡辩十分恼火,而另一方面在发觉自身的道义确实有问题时,却也是颇为沮丧。
不过柏文在听完郑徽的话后,当下更多的却是好奇,便忍不住问道:
“话说美常兄,为何对那裴秀,却居然是如此了解呢?”
听完柏文的话,郑徽略一犹豫,随后便主动解释了起来:
“其实不瞒足下,我乃是荥阳郑氏出身,倒也算是世家名族,虽然不过是旁系远支而已,向来为主房那边所轻视,可平日里在族中,却多少能获知一些其他中原世家子弟的传闻。”
“而那裴秀平素在中原士族之中,却极有名气,因而我家叔父闲聊时,也尝谈及此人!”
柏文听了那郑徽的解释,却是更加疑惑了,当下好奇问道:“既然美常兄认识那裴秀,那为何还会主动同其争执呢?”
郑徽当下却是苦笑一声,解释道:
“虽然我也曾听闻过一些关于那裴秀的消息,可是以前却是从未见过其人,而刚才辨认出其身份后,却是早已经争论起来了。”
“况且,正如足下方才所言那般,我之所以要同那裴秀争论,也不过是为了捍卫心中的那点道义罢了,如此,之后即便知道了对方的尊贵和厉害,又怎么能因此便退缩呢?”
“只可惜,相较于阁下起初还能争锋相对,我却是德薄才疏,轻易便被那裴秀驳倒了,阁下比起我来,已然是强了太多!”
当下,两人便也就这么在书肆的前堂中闲聊了起来,却是发现两人的性格、爱好竟是颇为接近,当下也是越聊越投机起来。
倒颇有点相逢恨晚的感觉。
意外收获了这么一个好友,连带着柏文心中的沮丧,甚至都消散了几分。
而到最终,眼看着天色愈发晚了,为了避免家人担心,柏文当即便要起身告辞。
不料那郑徽见状,却是忽然自怀中取出了一张名刺,当下递了过来。
所谓名刺,也就是名片了。
只不过在当下,名刺这种东西,却通常是官员之间投献时才会用到。
见柏文目光有些古怪,郑徽当下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
“我在邺城大学中就读了快两年,眼下据离结业也却只剩数月,届时便要去谋一任吏员的差事,所以近来为了寻到一个较好的职务,都是随身带一份名刺以作备用。”
“而这份名刺上面,便写了我眼下在邺城中的住址,短期内都不会变更,贤弟将来需要时,便可以凭此来找我。”
听郑徽这么说,柏文当下却不由疑惑道:
“美常兄既然是荥阳郑氏出身,世家大族子弟,莫非还需要自己去谋一份吏员的差事么?”
郑徽听完后,却是忍不住摇头,感叹道:“我虽是所谓的荥阳郑氏子弟,但却是旁系远支,同主房那边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了。”
“若非我还有个近亲叔父,在邺城大学中当博士,算是略有些名望,怕是主房那边连我荥阳郑氏族人的身份,都不会承认的!”
“所以我虽然算是荥阳郑氏的一员,可除了能顶着这个名头行事外,却是很难再从族中获得多少助力了!”
听闻如荥阳郑氏这等世家大族中,族人们之间竟如此疏远和绝情,柏文当下也是不由感慨,毕竟柏家眼下也不过就兄弟三人而已,甚至连亲戚都很少。
不过一想到自家的亲戚,柏文却是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略一犹豫后,便对郑徽道:
“其实我有个舅父,名叫王明,乃是眼下的邺城县尉,起初也是从一届市吏做起来的,甚至也同样曾就读于邺城大学,想必这方面经验十分丰富。”
“而美常兄若是需要的话,我却能将你引荐给我那位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