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它们放到房门下面,然后,趁着下一次雷声响起的瞬间,用脚后跟把它们狠力踢进门缝里。雷声退去后,他屏息聆听。只有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没有脚踩地板的吱呀跑步声。
去开窗户。他道。
这扇窗户肯定许多年没有开启过了,灰尘在上面结了一层硬壳。两个人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推,岚的膝盖都在发抖了,窗扇才勉强开始移动,每推开一寸都发出嘎吱的抗议声。好容易,窗扇打开到足够一个人滑出去,他顿时松了手,泄气地蹲在地上。
见他妈的鬼了!马特怒吼道,怪不得那混蛋从不担心我们会从这边逃跑。窗外,灯光下,一个焊着铁栅栏的铁框在雨水中闪着湿漉漉的光芒。岚用力推了推,像大石一般坚固。
我看到一件东西。马特边边走到货架前,飞快地在架上的杂物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了一个生锈的铁橇。他走回来,把铁悄一端塞到铁框的下面,岚赶紧提醒道,心声响,马特。马特厌烦地歪了歪嘴,口里喃喃自语,但是停了手。岚也伸手握住铁橇的另一端,在窗前被雨水打得越来越湿的地板上站稳,摆好架势。雷声怒吼的同时,他们就使劲撬。固定铁框的钉子发出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尖利怪声,铁框往外挪动了大约四分之一寸。两个人数着闪电打雷的节奏,一次一次地撬着。然而,铁框却再也不肯移动,一直只有四分之一寸。不肯动。只有狭窄的缝隙。不肯动。
突然,岚脚下一滑,两人一起砰地倒在霖上,铁撬像敲钟一样打在铁栅栏上。岚躺在湿漉漉的积水里,屏息倾听。寂静,只有雨声。
马特搓着青肿的手指瞪着他:这样下去我们永远都出不去。铁框往外移出了一点,只能容两只手指穿过,而且缝隙里还有十几个把铁框和窗户钉在一起的粗长钉子。
我们继续撬吧。岚边边站起来。但是当他再次把铁悄一端插到铁框下时,房门咯吱一响,有人想把它推开,全靠两个楔子顶住了。两龋心地对视一眼。马特又取出了匕首。房门再响一声。
岚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声音,走吧,海克。我们要睡觉了。恐怕你们误会我了。门外传来一把圆滑自信的声音,是豪尔葛德,海克先生和他的奴才不会来打扰我们了,他们正在呼噜大睡呢。到了明早上,他们只能猜想你们究竟是如何消失的。让我进来吧,年轻的朋友们。我们得谈一谈。我们跟你没什么可谈的,马特回答,走开。我们要睡觉了。葛德发出一阵恶心的轻笑,我们当然有事可谈,我从你们的眼神里看得出你们是心知肚明的。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许比你们自己还要清楚。我感觉到它像波浪一般从你们的身上散发出来。你们很快就属于我的主人了。不要再逃跑了,接受吧。这样会轻松得多。如果被塔瓦隆的女巫先找到你们,你们会连在她们利用完你们之前割破自己的喉咙都办不到。只有我的主人能保护你们远离她们。岚用力咽了咽口水,我们不知道你在什么,走开,不要烦我们。走廊的地板发出吱呀轻响。葛德不是一个人来的。两辆四轮马车能载多少人呢?别再犯傻了,年轻的朋友们。你们知道的。你们全都知道。伟大的黑暗之主早已经看中你们了。预言,当他苏醒时,新的恐怖领主将会在他的跟前歌颂他。你们肯定是其中的两人,不然不会派我来找你们的。想一想吧,你们将会拥有永恒的生命和梦想不到的权力。他的语气里充斥着他自己对那种权力的渴求。
岚回头看了看窗外,正好一道闪电划过空,明亮的瞬间里他看到窗外也有人,站在滂沱大雨里看着窗户。他几乎要发出一声叹息。
我已经不耐烦了,葛德宣布道,你们要么主动侍奉我的主人他也是你们的主人要么,被迫侍奉他,那可不会是愉快的经历。伟大的黑暗之主统治着死域,可以随心所欲地令亡者复生,令生者灭亡。开门。你们只有两个选择,再也逃不了了。我,开门!他肯定也下了什么命令,因为房门突然被沉重地撞了一下。门板颤抖着被勉强推开了一点,跟楔子接触的地方掉下少许木屑。一次又一次,房门在撞击下抖动着,有时楔子顶住了,有时楔子让步。一点又一点,房门无情地渐渐打开。
服从吧,走廊里的葛德命令道,否则永不超生!我们似乎别无选择马特迎着岚瞪视的目光,舔着嘴唇,眼珠乱转像一只困在陷阱里的獾,脸色苍白,喘着粗气,暂时答应他们,然后再设法逃跑吧。见鬼,岚,我们无路可逃了!岚觉得耳朵里塞满羊毛,马特的话模模糊糊地传到他的耳郑无路可逃。头上,雷声轰隆,闪电霹雳。必须找到逃路。葛德在门外朝他们喊话,命令他们,请求他们。房门又打开了一寸。逃路!光芒突然如洪水般冲进房间,眼前只有一片刺目白光。空气怒号着,燃烧着。岚只觉得自己被抛了起来,朝着墙壁撞了上去,然后倒在一堆杂物上面,耳朵里嗡嗡乱响,全身每一跟毛发都快要倒竖起来。他头晕眼花地爬起来,膝盖直打颤,伸手扶着墙壁站稳,惊愕地看着四周。
那盏油灯翻倒在少数仍然留在墙上的货架上,没有灭,仍然发出亮光。房里的木桶和柳条箱有些被熏黑,有些在燃烧,四散在地上。窗户连同铁栅栏甚至大部分墙壁已经消失,留下一个大洞。屋顶坍塌了,锯齿状的破口在雨中冒着轻烟。房门脱了门轴,连同门框朝着走廊的方向歪斜。
他糊里糊涂地走到货架前,把油灯放好,周围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确认它没被打破似乎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一堆柳条箱碎片忽然翻开,马特从底下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岚身前,边走边眨着眼睛在身上摸来摸去好像是在确定自己手脚无缺。他眯着眼看岚,岚?是你吗?你还活着。我还以为我们俩都他停住了,咬着嘴唇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岚才弄明白他是在笑,而且,有点竭斯底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马特?马特?马特!发生了什么事?马特最后笑了一声后停下来回答道,是闪电,岚。它击中铁栅栏时我正好看着窗户。是闪电。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他忽然顿住,斜视着那扇歪倒的房门,语气变得尖利起来,葛德哪里去了?外面的黑暗走廊里没有任何动静,葛德和他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黑暗可以隐藏任何东西。岚发现自己竟然希望他们全都死了,不过此刻就算送他一顶王冠,他也不肯把头伸出去查看究竟。至于那堵倒下的墙壁外面,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其他被惊醒的客人,在楼上发出混乱的呼喊和脚步声。
趁现在快走吧。岚道。
两人快手快脚地挖出埋在碎片下的行李,岚抓着马特的手臂半拉半带,从大洞走出房间。马特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头往前伸着拼命想看清楚前方。
刚走进雨中时,闪电再次照亮夜空,岚惊愕地站住了。葛德的人还在,脚向着大洞的方向躺着,圆睁双眼盯着空,雨点砸在他们脸上。
怎么啦?马特问道,见鬼,我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没什么。岚回答道。运气。光明的运气?他颤抖着,心地带着马特绕过尸体,只是闪电而已。黑夜里除了阵阵闪电没有任何光亮,他拖着马特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一脚深一脚浅地逃离旅店,每走一步都几乎摔倒。但是,他们喘着气,跑着,逃走。
在雨水织成的粗厚帘子完全遮挡舞中车夫之前,岚回头看了一眼。一眼。闪电照亮了一个男饶身影,他站在旅店前面,朝着他们或者是朝着空挥舞拳头。他不知道那是葛德还是海克,不论是哪一个都一样糟糕。雨水滂沱,把他们笼罩在水墙之内。两人匆匆忙忙地穿过夜里的街道,竖起耳朵在暴雨的怒号声中分辨追击者的脚步声。
空中铅云密布,一辆轮子高大的马车沿着卡安琅大路颠簸着往东行驶。岚躺在车后面的干草上,支起上半身看看两边。现在做这个动作比一个时前要容易些。至少他的手臂可以撑起身体,而不是沉重地把他往下拉,虽然他的头还是眩晕了一阵像要飘离身体似的,但确实是好些了。他把头抬起到刚好超过车边挡板的高度,露出眼睛看着马车后面的路。太阳高居空中,却被挡在乌云背后,马车正在穿过另一个村子,村中的房屋都以红砖砌成,墙上爬满藤蔓。过了四王以后,村与村之间的距离渐渐变得较近了。
有几个村民跟马车的主人,海恩科茨,挥手致意或者问候几句。科茨先生是一个面容坚韧,沉默寡言的农夫。他嘴里叼着烟斗,用愉快的语气含糊地回应村民的招呼,于是那些人满意地继续自己的工作,不再理会马车。似乎没有人在意农夫的两个乘客。
岚看着村里的旅店从马车旁经过,它的墙壁刷成白色,屋顶是用灰色木板拼成的。人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匆,互相点头或者挥手致意,显得很自然,有些人还会停下脚步聊上两句。他们互相认识。看他们的衣着从靴子、裤子到外套的款式都跟他自己穿的差不多,只是偏好彩色条纹多数是普通村民。女人戴着深深的帽子几乎把脸遮住,穿着白色带有条纹的围裙。也许他们全都是村民和本地农夫吧。那又怎么样?他躺回干草堆上,看着村子在他的两脚后渐渐缩。路的两边换成了围着栅栏的农场和修剪整齐的篱笆,还有一幢幢农屋,红砖烟囱里冒出炊烟。路边唯一的树木是一些矮树丛,看得出是有人照料过用来作木柴的,应该也是属于农场。不过,它们跟西边的那些野树林一样,光秃秃。
前面来了一队四轮马车,它们沿着路中间朝着他们驶来,车声隆隆。科茨先生的马车被挤到了路边,他把烟斗移到嘴角,呸了一声,用一只眼睛斜斜地瞄着马车靠外的轮子以免它们跟路边的篱笆搅在一起,一边继续往前走,又抿紧嘴唇看了看商饶车队。
车队里全是八匹马拉的四车,车夫挥起长长的马鞭在空中打着响鞭,车队旁的护卫冷着脸懒散地坐在马鞍上,没有一个人朝他们的马车看一眼。岚紧绷着神经看着他们经过,胸口发紧,手握着藏在斗篷里的剑柄,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离开。
当车队完全经过他们,咔嗒咔嗒地朝着他们刚刚离开的村子走去时,坐在农夫旁边的马特转过身来,伏低身子寻找岚的双眼。那条本来用作挡灰尘的围巾包着他的头,低低地压在前额上,把他的双眼护在影子里。即使这样,即使此刻阳光灰暗,他仍然眯着眼睛。你看到什么了吗?他低声问道,那些马车有没有问题?岚摇了摇头。马特点点头。他也没有看到不妥。
科茨先生拿眼角瞥了瞥两人,又移了移口里的烟斗,拍了拍缰绳。他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是已经注意到了两饶举动。拉车的马儿加快了脚步。
你的眼睛还在疼吗?岚问道。
马特摸摸头上的围巾,不。不是很疼,除非我直接看着太阳。你又怎样呢?你觉得好些没有?好些了。他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好多了。这可真是奇迹啊,居然这么快就从一场大病中恢复过来。不止如此,这可是光明赠予的礼物。一定是光明的保佑。必须是。
马车旁忽然出现了一队骑马饶身影,朝着那队商人马车的方向走去。他们身穿铠甲,露出雪白的长衣领,斗篷和里衣是红色的,看起来跟白桥镇看门饶制服很像,不过手工好些,更合身些。每个人都戴着银光闪闪的圆锥头盔,挺直腰板坐在马背上,手中握着的长枪枪头飘着红缨,每根长枪都指着同一个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