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营帐已经建造完毕，随军的大部分民夫，拿着三分之一的酬劳，退至后方、昨夜的营帐当中。

他们的工作，自然还未结束。当大战落幕之际，为了能拿到剩余的酬劳，他们还得回到这里，继续为军阵服务。

而民夫中，总会有些愿意冒险的，他们则依旧随军左右。

明日战时，他们将拿着更多一些的酬劳，负责在后方做些搬运箭矢之类的工作。

而那些未能入战兵营武士的待遇，又有所不同。

他们将组成辅兵阵列，除了要在战前、战后负责营寨的守卫外，还会再迫切需要时，充入战兵营。

当然，这也是得加钱的……

立寨之事一切就绪，宗盛所在的大帐中，井上清家的一众人正聚集在一起，讨论着明日的事务。

“家督，明日我们该如何行事？还是按照以前的打法来么？”

下方前列，有一位中年汉子问道。

这所谓的’以前的打法’，其实就是自己不带脑子，听从公卿之命冲锋就是……

“那自然是不成的，我与鬼若丸费尽心思招募寒门武士，可不是让他们打完仗领了钱就走的……”

“那？”

“宗诚，你带着年长的族人们，按照先前营地里的划分，分散至各营，充当统领。”

这’宗诚’，乃是晴明族叔一辈的长者。

他虽与宗盛是一辈儿人，但年岁要长很多。

这时须发皆白，眼看着能在战场上厮杀的年岁，已经接近尾声。

而宗盛紧接着又点了好些名字，大多都是与他同一种情况。

“你们的主要任务，乃是记录功勋，以及传达自本阵传出的命令……”

还未等他说完，被点到名字的一位族人，就情绪有些激动的插言，

“家督，我等还未到需要在后方养老的年龄！明日绝不会弱了您和少督的名头奋力冲杀！将那下卫小儿杀得血流成河。让我等也去杀敌吧！”

这可是家族地位抬高之后的第一战，这一刻可以说举族之人都有种迫切的求胜心。

然而，他们这些老家伙却是向被嫌弃了一般从家族本阵中被剔除，如何能不愤慨。

“光志叔，莫要激动，您先听我说完。”

宗盛先安慰了一下，这位比自己还长一辈的族人，才继续说道，

“瞧瞧人家下卫家，振臂一呼数千上万武士景从，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们战必先，堪称武士楷模……”

下方有一年轻人，有些不太确定的小声说道。

他这个说法未尝没有道理，下卫家在武士家族间的名声很好，而’战必先’就是他们的标签之一。

武家人的进路狭窄，绝大多数武家中人，哪怕你是所谓大武家，即便有位阶，也多只是低级，先锋大将之类，也就是个带队冲锋的角色。

近些年来随着’守护’职的确立，情况虽有了些微变化，但依旧无甚大变。

各地守护即使同属一族，在族中地位有高地之分，但职责名分上却并没有统署关系。

他们在自己的守护地上所统领的，也依旧是以自家族人为主。

而正式军卫中的上官，还是没有武家人落脚的余地。

这就意味着，他们依旧得冲杀在第一线。

但下卫家却有所不同。

如果更加深入的了解一下，最近数十年来，下卫家崛起以后的战绩。

则会发现很明显的一点，所谓’战必先’，早已变成了一种名不符实的宣传。

也许，在数代人之前，他们确实是那样做的。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首先，他们乃是出自太政氏的武家，先天在身份上，就要高旁人一筹。

其次，他们在备中国经营日久，暗搓搓的拉起一大票人后，已经从上至下自成了一套管理体系。

这让他们早就脱离了寻常武家的范畴。

所以，宗盛这时并没有认同那年轻族人的话。

“战必先？呵！要是时至今日他下卫家还在战必先的话，就没有如今备中国的乱局了。”

宗盛一句话就给人说的有点儿懵。

“家督……这从何说起？”

不只是他，屋中大部分人都没太懂家督的意思。

“说到底，是他们有钱。但光有钱就够了吗？显然是不够的。更重要的，乃是他们对下层武士长久影响。”

宗盛与晴明两人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井上清家自然也要追求更进一步。

不提像下卫家一般造反，但想要拥有如他们般的影响力，是无可厚非的。

但就凭着全族这百来号人的能力，又如何能做到？

所以，父子两就想着，族人们不能再像以往一般，自家人组成一个战斗单位，冲杀在第一线。

而是分出一批年长、有经验者，深入军中各级，图谋能够将目下这些，没有家族依仗的寒门武士，缓步收拢为自家班底。

这是他们想要扩充自身势力，最可行的途径。

也许再短期内不会有很明显的效果，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而这也是先前，晴明强烈的反对征召大武家的原因。

那些动不动几百号人一齐响应征召的大武家，哪里又容得下他们井上清家这些外人，在自家的队伍中指手画脚。

这些道理，没办法摆在明面上讲出来，宗盛知得将之揉碎了，从边边角角上挑着给他们解释。

甚至搬出了如今所谓卿族的身份，让他们不要总想着冲冲冲。

那些被分配出本阵的族人们，虽不至于能理解了两人的良苦用心，但说一千道一万，本家乃是族长制，他们不愿又能如何？

“鬼若丸。”

“是，父亲大人。”

“你在各家族中，挑选出三百位最强壮的武士，将他们打散了，再以本族最勇猛的武士为轴，组成总备营。归你麾下，由你亲自带队。”

“喏！”

“明日野战，破阵之事可就全靠你了。”

“喏！谨受命。”

这个安排，自然也是父子两早就商量好的，只是在这里由宗盛再提一遍而已。

“那么，明日我井上清家的荣耀，就拜托诸君了！”

跪坐着的宗盛双手撑地，头颅微微前伸，用炯炯的目光看着一众人说道。

“喏！敢不效死！”

众人叩首齐声高喝。

之后，包括晴明在内的所有人都鱼贯而出，去落实明日的诸多安排。

“父亲，那我呢？”

刚刚元服的次郎目含期待的问道。

“额……你么……听你兄长安排吧。”

宗盛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哥哥不同，完全还没有长大的儿子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一行，带上这小子，目的本就只是让他混个资历。

现如今，他家在太阁那里算是挂了号的，说不得事后轮功之时，就能帮他某个无差遣的卿位，好做日后晋升之阶……

没有得到任何任务的次郎，有些失望的离开。

但他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只见他一路小跑着，来到到晴明身边。

“兄长大人，父亲让我明日跟在你身边杀敌。”

“啊？父亲真是这样说的？”晴明有些疑惑，明日他可是攻坚队，这小子能帮上什么忙……

他转头就看到弟弟有些躲闪的目光，这才明白这小子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估计父亲的原话可能并不是这样。

“你……”他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却看到弟弟眼中的期盼。

“罢了，罢了，那你明日就跟在队伍中吧……”

“喏！我一定不会让兄长大人失望的。”

次郎雀跃的说道。

“恩，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晴明摇摇头，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向着临时的校场而去，他们将在那里挑出三千人中最能战的三百人。

若无意外，这一战后他们将是晴明最初的班底。

入夜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一夜过去，天际出现一抹鱼肚白，营地又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朝食异常丰盛，热腾腾的米饭，甚至还有大块儿大块儿的肉。

若非没有酒，说不得就是一场野宴。

这是他们战前，最后一顿热饭。

接下来的一整日，估计饿了就只有饭团可吃。

朝食过去不久，天色已经大亮，双方约定的时间已近。

两方武士开出营寨，无所谓谁攻谁守，

五人一伍，五伍一队，五队一列；

两列又合一营，组成最基本的方队，前后错落着，在辽阔的高地中心摆开，向前缓缓开进。

一片肃杀之气，骤然弥漫于旷野。

晴明带领麾下的三百勇士，充当总预备队跟在本阵之后。

他这时，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

似乎在催促着他冲上前去，在战场中央舞一曲血与铁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