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六章 一九五四(坎)(1 / 1)莞卓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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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这东西,从没有任何人能说的清楚。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是这么些年来,绝无仅有的,让曹安堂终于再次感觉那一个小院子、两个小破屋组成的地方,真正像个家。

男人谁不想有个家。

谁回家了,不想看见家里有个温柔贤惠的她。

曹安堂也想,甚至活了这二十多年,从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还想。

付粟锦对他是什么感情,他很清楚。

他对付粟锦是什么样的情意,他心里更明白。

可他不敢说出口。

不是不好意思,革命同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欢就是喜欢,大胆的去追求。而且曹安堂和付粟锦都不是矜持的人,他们也不喜欢矜持的人。

之所以会有现在这种,曹安堂仓皇离开的场面,全在于他心里有两个坎。

一个都过去五年了始终跨不过去的坎。

一个都过去三年了,本以为能轻松跨越却总是在午夜梦回时不停徘徊的坎。

既然他还愿意等,那就不能去辜负其他人。

村头的大树下,落叶铺满了地面。

曹安堂低着头走到这里,伸手触摸着裂纹密布的树干,抬头看向远方。

树干另一侧,苟大友倚着树干偷偷摸摸瞄了一眼这边,不屑地冷哼一声:“想走的留也留不住,想留的赶都赶不走,老想着以前咋样咋样,那以后就不过了是咋的。干大事得有心胸,谈家事得没心结。有些人家事都谈不成,更别提干大事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过来。

曹安堂愣了一下,忍不住皱皱眉头看过去。

“苟大友,你出家了?”

“什么我就出家了?”

“没出家,你整得跟个老和尚度人似的,装相呢。”

“我……唉!你还年轻,不成熟,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前几天,那些和我一起来的技术员全都回聊城了,就我一个人留下,知不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我思想觉悟高,我不计前嫌,不在乎你们全村对我的恶劣态度,就为了让祝口村脱掉落后的帽子,不成功绝不退。我这才是干大事的心胸、谈家事的没有心结。曹安堂,你啊,学着点吧。”

“我学你个屁。你是为了长秀,才留下来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曹安堂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刚开始还以为苟大友转了性,莫名其妙说些话来开导他,闹了半天这是自我感触良多,在这自说自话、自吹自擂呢。

信了你的邪,你还为了祝口村留下。

携着满心的郁闷,下意识说出那句话。

就能看到苟大友一张脸,当时就紫了。

“曹安堂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我……”

眼看一言不合就是一番激烈争吵爆发,突然间,村头方向传来的一阵轰鸣,将两人的注意力转移。

一辆军绿色的三蹦子直奔这边,骑车的人戴着个大风镜,看不清本来面目。倒是坐斗里一个小男孩半站起身朝着这边使劲挥手。

“安堂叔叔,我们来看你啦!”

清脆的呼喊声传扬过来,曹安堂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随即猛然前冲迎了去。

三蹦子减速停在村口,骑车的人摘掉风镜咧嘴一笑:“安堂兄弟。”

曹安堂伸手过去,两只雄壮有力的手掌握拳在一起。

“胡大哥!”

胡爱国来了,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看望他的安堂兄弟。

故人重逢的喜悦,根本没办法用语言来完全形容。

曹安堂笑着抱起来小胡建国,抬手一指身后。

“胡大哥、嫂子,走,咱去家里说话。早几个月前就听说你们回来了,我这一直都没机会给你们接风洗尘呢。”

“哈哈,走!咱兄弟这么长时间没见,今天好好喝两杯,酒我都带来了。我今天非得把你喝趴下不可,治治你小子当初临阵脱逃的罪。”

胡爱国转身去推三蹦子,胡嫂子走前嘘寒问暖。

冷不丁的,一个人窜出来直接挡在他们前行的路。

“站住!干什么的?等待人口普查工作期间,外人不准进村!”

又来了。

苟大友还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曹安堂气得伸手就想把他推开。

可胡爱国走过去,抬抬手臂把曹安堂拦住了,下打量苟大友,犀利的目光让任何人对都不自觉心底发怵。

“你是祝口村的生产社主任苟大友吧。”

“是,是我。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我听人说起过你,前两天开技术员欢送会的时候,我也见过你。你一个技术员能和全村闹得关系不好,也挺出名的了。我问问你,你刚才说人口普查工作期间,外人不准进村,是谁的规定?”

“我……哎,不对,你是谁啊。你问得着吗?”

苟大友反应过来了。

他堂堂祝口村生产社主任,那好歹也是说一句话能决定整个村子发展前途的人,怎么莫名其妙来个串门的,就能把他当审问对象了。

毫不客气的一句回应,换来对面胡爱国哑然失笑。

老胡眼神示意一下曹安堂稍安勿躁,随即将手放进兜里掏出来张工作证,朝苟大友递过去。

“你看看我是谁。”

苟大友打眼一看,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最近到底是咋了,等谁,谁不来,没打算等着的,怎么就接二连三往这跑。最开始的田处长,后来的程主任,这冷不丁又冒出来个胡处长,到底要闹哪样?

苟大友心里崩溃,脸的表情也在急速变化,张嘴就想说什么,却被胡爱国挥手拦住。

“我就是来串个门,你别整敲锣打鼓欢迎谁的。我再给你个准信,最多十天,省里的普查复检工作组就能到祝口村了。与其在这天天堵村口,你还不如列一份祝口村的人口户籍表,到时候拿出来给省里工作组的人看呢。”

“是,是,胡处长教训的是,我这就去准备。”

苟大友连连点头,也正是那句胡处长的称呼喊出来,让旁边曹安堂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不是县里的工作人员,自然没资格知道县里的人事工作安排。

顶多知道那些当年支援青岛前线的同志都回来了,还真不清楚胡爱国升官的事。

惊愕过后,那就是发自心底的为胡大哥高兴。

老胡回头冲曹安堂笑笑,抬手示意他先走。

这个微妙的动作让曹安堂有些不明白,可还是抱着小胡建国,扭头请着胡大嫂往自家方向走。

胡嫂子也是一脸不乐意,走在曹安堂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安堂兄弟,你别介意。我们回来之后,你胡大哥表现好点,成了县里的纪检处处长。当官啦,毛病也多了,看谁都跟看阶级敌人一样,逮住谁都得想办法问问这问问那,甭管他,等啥时候全县都让他得罪了,没人搭理他了,我看他还是不是这幅牛气样子。”

“哈哈,嫂子,胡大哥这叫工作认真有责任心。那心里有鬼的人,才不敢搭理胡大哥呢。对了,嫂子你呢,这一趟回来是不是也得进步不少。”

“我算啥进步,就是在县医院……”

前边,胡大嫂和曹安堂微笑着低声交流。

后边,胡爱国推着三蹦子慢悠悠往前走,苟大友在旁边跟着。

“苟大友同志,来祝口村几年了?”

“呃,一年多了。”

“一年多也不算时间太长,怎么样,习不习惯?和你一批的那些技术员都回去了,就你这个领队还坚持留下。是不是遇什么困难了?”

“没,没困难。我就是看祝口村没有摘掉落后的帽子,那是我工作没做到位,必须继续坚持。”

“哦?那苟大友同志你这思想觉悟很高啊。可这成年累月不回家,你不得想家吗?家里人想不想你啊?对了,苟大友同志,我看你年纪也不小,结婚了吗?”

“结……”

苟大友卡壳了,真的是带着一种心虚到了极致的状态,眼睛使劲瞥了下前方已经走远的曹安堂,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道:“结了。”

“结了?那结婚几年了?对象是哪的,做什么工作啊,有孩子了没?”

一连串私密问题问出来。

苟大友额头都冒出了冷汗,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结婚五年了,我,我爱人就是在家,啥也不懂的农村妇女能有什么工作。我也还没孩子呢。”

“呀,苟大友同志,结婚五年了都没孩子,这是你不够努力啊。也难怪,你这么认真工作的同志,一外出就是一两年不回家,把精力全都投入在革命工作了,没精力照顾家庭,也可以理解。不过,我还是得劝劝你,工作和家庭不是矛盾冲突的,两方面都照顾好,那才是好男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生产社院墙底下。

胡爱国把三蹦子往墙根底下一放,伸手拍拍苟大友的肩膀,把苟大友惊得浑身肉都颤了下。

“苟大友同志,我这车就先放这吧,别往村子里推了。你先忙,我就是来找我好兄弟曹安堂吃顿饭,吃完就走,绝对不影响你们村里的工作。”

“不,不影……响。”

苟大友慌忙抬头回话,可胡爱国已经不再看他,朝着前方曹安堂那边追了过去。

微风拂过,苟大友激灵灵打个喷嚏,挥手一摸,不知何时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村里的小路,胡爱国从曹安堂怀中将小胡建国接过去,伸手拍拍曹安堂的肩膀。

“兄弟,不怪大哥我现在才来看你吧。”

“胡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知道你回来了,应该我去看你才对。”

“哎,咱兄弟说那种见外的话干什么。我娘可是跟我说了,说我要是再晚两年回来,她都不认我这个儿子,拿你当亲儿子对呢。”

“哈哈,胡大娘就是爱说笑话。”

曹安堂挠头笑笑,引路往前走。

胡爱国的目光也落向周围,看着村里这些陈旧的建筑,不禁摇摇头。

“兄弟,你们村也没什么变化啊。镇反那年我来的时候是这样,怎么现在还这样。怪不得县里生产处老说有个拖后腿的,是不是真跟那个苟大友有关系?你跟我说实话,要是那个苟大友工作不积极还赖在这不走,我回去找生产处说道几句,怎么着也得把那个苟大友给弄走。”

“哎!别了。胡大哥,其实严格意义来说,苟大友也是让我们村生活条件好起来了,只不过没想象中那么快而已。对了,刚才你和苟大友说什么呢?别误会啊,我就是好奇问问,要是不能说,你可别告诉我。”

曹安堂随口一句询问。

胡爱国苦笑摇摇头。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那真的就是随便聊聊。

自打八月十五县大会结束之后,胡爱国和田农等几位县班子主要成员在于庆年的领导下,跟随省里调查工作组分赴各乡镇开展相应工作。

边工作边发现问题,发现问题的同时就以的速度解决问题。

像去年结队来这里开展技术指导的技术员团队,实际已经给本地的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工作打开了局面,倘若这些人继续留下来,那就是对人才资源的浪费。另外,不只是祝口村,其他镇、其他村子也出现了极个别技术员和当地村民产生矛盾的情况。

于是,在月初一那天的县委班子小会议,集体通过决定,欢送技术员同志。

而做出这个决定的最直接、最突出**,那就是祝口村的苟大友和全村不和睦。

毫不客气的说,这个决定就是要把苟大友送走,方便下一步本地同志的工作展开。

谁能想得到,通知下达之后,别的地方外来技术员全部响应安排,唯独只有苟大友在欢送会慷慨激昂陈词,毅然决然留下。

这事整得,连于书记都无言以对。

也是这次之后,于书记决定大家休息两天,反思一下这段时间的各项工作安排到底正不正确。

于是,胡爱国这才有了时间带着老婆孩子来看曹安堂。

“我刚才也不是想怎样,就是好奇那个苟大友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来。你说他一个有家室的人,成年累月不回家,明明已经闹得和全村关系不和睦了,怎么非要死活留在这呢。”

胡爱国说到最后,忍不住自言自语。

曹安堂听懵了,下意识问道:“那个苟大友有家室了?”

“是啊。你看看,安堂兄弟你们这都相处一年多了,你连他有没有家室都不知道,足见那个苟大友和你们关系不咋滴。算了,不说他了,这技术员都是省里直接下发命令安排的,和咱县里不是一个系统,要不然于书记也不可能让他弄得无言以对。等我回去了,再和生产处的说说。真要到了最后,往省里打报告让他走,也不是不行。”

胡爱国摇摇头。

刚才那是习惯性的对苟大友进行了解,可就算是了解再深入,他这个纪检处长也只能是向汇报,连主动要求开展调查的资格都没有。

主要是这技术员根本不算是曹县系统内的工作同志,人家要是回了原单位,谁知道这职级的关系,到底谁高谁低呢。

胡爱国这种无奈的表情,让曹安堂心里的一些话再次压了下去。

也是这时候,几人已经来到了曹安堂家门口。

胡大嫂主动前,看了眼院里,指指那张小石桌,笑着转移话题。

“安堂兄弟,嫂子可是第一次来你家,不过你家这小石桌我可是没少听李芸……”

一个简单的名字,还没说全,就直接卡主了。

胡大嫂整个人僵在原地。

胡爱国抱着孩子也是凑前一步,愣愣地看着院里。

两口子视线所及之处,一个居家装扮的年轻女同志正巧从堂屋里走出来。

两边目光对视,浓浓的疑惑将曹安堂给彻底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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