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夏。
雨后的黄昏,湿热难耐。
曹安堂家的里屋内,付大婶坐在窗前,拿着小蒲扇在熟睡的小曹兰惠身前慢慢扇动,时不时扭脸看看坐在椅子上缝补衣服的付粟锦,犹豫了犹豫,开口道:“闺女,你坐过来。”
“娘,啥事啊?”
“我问你,曹安堂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娘,那哪能啊,安堂对我挺好的。”
“好?”
付大婶一脸的不相信,看看窗外没什么人,压低声音道:“有啥事就跟娘说,你不好意思的,那就我去找曹安堂说道说道。跟了他十几年了,孩子都一大群了,他要是这时候还想着再找个小姑娘,我不能让他。你爹、你兄弟也不能让他!”
“呀,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付粟锦满脸的无奈,起身过来,伸手拍了拍熟睡中皱起来眉头的曹兰惠。
“娘,你别听外人瞎说,安堂不是那样的人。”
“得了吧,他要不是那样的人,那外人还怎么说。咱大队里早传开了,就那个省城来的小丫头片子,一来就抱住曹安堂不撒手,那能是没事?”
“娘啊,真没事,安堂都跟我说的可清楚了。”
付粟锦叹息着,跟自己的母亲细细解释。
一墙之隔的东屋里。
罗婕揽着王文宗,罗芳揽着小外甥葛成,两姐妹沉默了好久,罗婕还是没忍住,轻声说道:“妹子,你别嫌姐姐絮叨,你这都二十四了,都快成老姑娘了。还等啊?”
罗芳低着头不说话。
罗婕更显着急。
“行,你等。可你想过没,他俩这都两年多没个信了,安堂叔跑南边去找都没找到人,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回不来了,你咋办?”
罗芳头更低了。
“好,就算是能等着黑蛋和二愣子回来,你就没想过,他们挺棒的小伙子就没在外头谈个对象?到时候都是拖家带口的回来了,你又该咋办?哪怕退一万步说,他们都回来了,也都没谈对象,那他俩你选谁?”
罗婕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罗芳已经开始抬手抹眼角了。
罗婕不由得长叹一声,轻轻抓住妹妹的手。
“芳,你的心思,姐最明白了,姐也是这么过来的。听姐一句劝,不是不让你等,是你等着可以,但咱爹娘给你寻摸的人,你也得见见。懂吗?”
罗婕为了劝妹妹,真可谓是苦口婆心。
罗芳终于抬头了,眼睛红红的,就问了一句话:“姐,你现在幸福吗?”
两姐妹四目相对,再度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
湿热的夜风吹卷出去,吹向祝口村的村头,显得有些陈旧的生产社后院里,几个年轻人扛着梯子、拎着工具从后门离开。
曹兰香顺手关上后院校门,拎起来门边上放着的大编织袋子,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快步跑去后院一间屋子。
“宗鑫,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
兴奋的话语还没说完,一眼看到屋里除了徐宗鑫之外,还有几名青年男女,其中一个女的就坐在徐宗鑫的身边。
曹兰香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去。
“你们谁啊,谁让你们来这里的。出去,出去!”
曹兰香厉声呵斥,顺带手的拿起来门边的扫帚,不看别人,愤怒的目光全都指向徐宗鑫身边的年轻姑娘。
这一幕,弄得屋内众人全都傻眼了。
这些都是插队来的知青,让曹安堂给安排到徐宗鑫这边来,学点农田养护知识的,谁也没想到会遇见曹兰香来这胡搅蛮缠。
众人都知道这个曹兰香不简单,谁也不敢触她的霉头,慌里慌张收拾东西离开。
徐宗鑫给人送到门外,再回头,就是满脸无奈地看着曹兰香。
“兰香同学,你这是干什么啊。这是曹支书安排给我的工作,你这样,我还怎么跟曹支书交代。”
“和他交代什么,不用搭理那个曹安堂。来,宗鑫,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曹兰香跑去关上房门,又转身回来,把那个大编织袋子往桌上一放,随手打开。
徐宗鑫的眼睛都瞪大了。
“电风扇?兰香同学,你这是从哪弄的啊?”
“嘿嘿,我这是专门从县里给你弄回来的。宗鑫,你快坐,快坐。”
曹兰香拉着徐宗鑫坐在椅子上,转手把编织袋子一扔,将电风扇正对着徐宗鑫。
徐宗鑫有些迷茫,可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摇头道:“兰香,这东西应该是公家的吧,你怎么能弄来的?”
“什么公家的,我弄到的,就是我的。”
“可……可我这也没电啊。”
徐宗鑫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一年多,曹兰香总是隔三差五往他这弄点稀罕东西,他也算是见怪不怪了。都觉得曹兰香在县城里做了什么,但具体都弄些啥,谁也说不清楚。
曹兰香自然不会跟任何人去解释,现在在她心里,整个祝口大队都比不上徐宗鑫重要。
“宗鑫,谁说没有电了。”
曹兰香献宝一样,跑去窗边,一把推开窗户,顺手就从外面扯进来一根电线。
“兰香同学,你什么时候给这里接上电了?”
“嘿嘿,这是秘密。宗鑫,这里条件差,我能做的就这些了。不过,你别担心,等过段时间,县里那边我彻底安排好了,就把你和我爷爷奶奶接过去,咱谁也不用在这破村子里吃苦受累。来,试试这电风扇,吹起来,可舒服啦。”
“不是,兰香,你既然能接电,那就该先去把大队办事处那边……”
“行啦,宗鑫,那边你不用管,快坐好。”
曹兰香接好了电风扇,跑到徐宗鑫身边坐下,轻轻将头依靠在徐宗鑫的肩膀上。
扇叶旋转,吹起来的小凉风,让徐宗鑫慢慢沉浸其中。
清凉的感觉只存在于这间小屋内,出了屋门,又是那种湿热,热得让人……坐立不安。
祝口大队办事处的办公室里,曹安堂拿着手中的笔,已经停顿了好久,完全不知道该写什么了,最后只能微微叹口气,把笔往桌子上一放,皱起来眉头看向对面。
“时语蕙同学,你能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