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说的清楚,曹业生是怎么知道小栓子回来了的。
这老头明明就是高烧四十度以上,脑子都糊涂了,怎么就能把事情说的那么准呢?
整个小院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诡异宁静。
直到曹四婶从屋里出来,尖叫着朝曹安栓扑过去又哭又打,那场面变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四叔家四口人在院子里抱着一团,又哭又笑。
堂屋这边,猛子下意识的将何君君挡在身后,伸手拉了拉曹安堂。
“安堂哥,真是栓子哥回来了。我看他那样,总觉得哪不对啊。别又得闹出来啥事吧。”
“猛子,别说这话,人回来了就是好事。”
说完,曹安堂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几步来到院子中间,使劲咳嗽一声。
“小栓子!”
明明是一声简单的呼喊,谁知曹安栓的反应让所有人头脑发懵。
完全沉浸在久别归家情绪中的小栓子,浑身颤了下,直挺挺地倒退出去好几步,直接退出了院门。
做贼心虚,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这下子,曹四婶又发疯了,扭头就朝曹安堂的脸上去抓挠。
“你走,你走啊。我儿子回来了,你还想给我弄走吗。不可能,不可能!”
四婶发疯,曹兰香也跟着过来帮忙。
天地良心,曹安堂只是喊了喊人,怎么就换来这样的待遇。
没人看管的曹业生又开始原地晃晃悠悠,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混乱掌控了整个小院,但所有人都能清楚听到曹安栓的一声呼喊:“爹,我还有事,我先去办事啦。”
“栓子,栓子啊,你别走。”
“爹,你放心,我回来了,就不走了。等我办完事,给你把媳妇儿孙子一起带回来。还有曹安堂,你,你给我等着!”
天知道,曹安栓是个什么心态,最后还要朝曹安堂放一句狠话。
话音未落,他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刚有了点精神寄托的曹业生,原本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再次变得蜡黄,摇摇晃晃这转身,一把抓住了曹兰香。
“兰香。快,快……”
“爷爷,快啥?”
“快去把你爹追回来啊,他再出去,就回不……嗝!”
话没说完,曹业生喉咙里一声怪异声响,俩眼一闭,直挺挺昏死过去。
院子里又乱套了。
曹安堂几人去救曹业生。
曹四婶却是使劲把曹兰香往外推搡。
“听你爷爷的,快去啊,快把你爹个找回来!”
曹兰香的脑子都是懵的,她今天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只是心情烦躁,想着回来看一眼,可怎么也没想到一回家还能看到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样子与她前些年在探监室里看到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
她也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父亲去讲述。
可等飞奔出了村子,站在大路口上时,左右看看,却根本看不见了父亲的身影。
曹兰香有些迷茫。
也是在这迷茫之中,远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
一辆绿色吉普车从北边开了过来,稳稳停在她的面前。
后车门打开,一只军靴率先踏出来,随后就是个皮肤黝黑青壮男子挺直了腰板站立,冲着曹兰香微笑了一下。
“兰香?”
曹兰香有些迷茫,感觉这人挺眼熟的,一时间记不起来是谁。
她也没时间考虑那么多,张口就问:“你看见我爹了吗?”
“哈?”
那军装青年被问得一愣,好像在思考兰香的爹是谁。
曹兰香懒得搭理那人,只看对方表情就知道她爹没往北边去,直接转身朝南边飞奔。
“不是,跑什么啊。”
青年满心无语,只能是失笑摇头,绕过汽车,打开了另外一边的车门,弯腰下去,冲车里另一个戴着墨镜的青年挥了挥手。
“二愣子,走,咱到家了。”
就这一句话,青年的身份瞬间明朗。
离家整整十年的黑蛋和二愣子,到今天终于回来了。
曾经的叛逆少年,十年之后已然蜕变成国之栋梁。
车内坐着的二愣子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伸手去摸车门框起身就要下车。
黑蛋赶紧伸手拦了一下。
“别急呢,我背你。”
“曹定中,我自己能走。”
“得了吧,刚下过雨,村里的路变成什么样你能想象吧。就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自己走?”
“那也不能你背我,要不然我爹我娘得吓坏了。”
“你,行,我把你背到村口再放你下来行不行。快点的吧,待会儿村里出来人看见咱俩,那你就真得自己走了。”
黑蛋伸手去抓二愣子的肩膀。
二愣子偏了偏头,应该是默许了黑蛋的决定,弯腰伏在黑蛋的背上。
抬腿迈步,走下进村的洋灰路,路两旁的耕田树林,书写这两人无数童年的回忆。
黑蛋走得很慢。
那辆吉普车就在他们身后缓缓开动跟随。
伏在黑蛋背上的二愣子仰着头,墨镜遮挡下有些浑浊的眼睛,努力地去看周围的一切。
当两人最终走到村口,二愣子赶紧拍打拍打黑蛋的肩膀。
“快放我下来吧,到这就行了。”
“你说你,差这几步吗?”
话是这么说,黑蛋还是走到村口路边的粗栏杆那里,弯腰将二愣子放下来。
“扶住杆子啊,先适应适应,你别一步走不稳摔个满身泥,到时候咱就不是衣锦还乡了。”
“就你话多。”
二愣子没好气回一句,一手抓紧了栏杆,动作缓慢的扭头,就看到了栏杆上垂下来的破败条幅。
雨水打湿的绸布慢慢展开,黑蛋凑过来,伸手帮忙扯住。
“庆祝”、“第一”、“原子弹”这几个还能辨识清楚的字词浮现在眼前。
黑蛋和二愣子的手不由得齐刷刷颤了一下。
就在他们在这愣神的时候,村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
“快点的,先到镇上卫生所,那边有专门送病人的汽车。”
“四叔,你别乱动了。”
“安良大哥,被子,被子快掉了!”
声音越来越近,一群人围着一辆驴拉板车艰难地上了村头洋灰路。
这边黑蛋和二愣子循声望过去。
两边打个照面,吉普车和驴板车对头停下,所有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也不知过去多久,黑蛋搀着二愣子往前快走两步,两人面对前方,扑通一声,齐齐双膝跪地。
“爹,娘!我们,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