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他们一行人本来是要去寻找冷冰馨的,谁知道走到半路上却遇到了小龙。
夜孤天当即告诉这些人分坐两路来走,自然是九儿和小龙走错一路,自己则带着白衣人,舒雅走了。
树木虽已开始凋谢,但路旁的稻田里仍是一片金黄,天地间仍然充满了生趣。
世上又有什么花的香气,能比得上成熟的稻香?
九儿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无论如何,我还活着,我还年轻,世界这么大,到处都是我可以去的地方,我还有什么痛苦呢?”
她张开双臂,迎着风奔了出去。
她本来就是一个小女孩的心情,只可惜在自己成长的路程之中错失了一个美好的童年。
在外人的面前,她需要不断的伪装自己,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
只有在小龙的面前,她才不用伪装自己。
小龙见了她的笑容,心境也在不知不觉间开朗起来,但就在这时,稻田里忽然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原本两个人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但是这不合时宜的痛苦的呻吟声打破了这所有美好的一切。
两个人只好走了过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人喘息着道:“年轻人实在不该痛苦的,只有我这种老婆子才……才……”
她每个字都像是说得十分艰苦,说到这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话都没法子再说下去。
小龙和九儿听到这声音,却都吃了一惊。
九儿跑回头握起小龙的手,眼睛瞪着那边的稻草,道:“何铁姑,是你么?”
何铁姑又咳嗽了半晌,才喘着气道:“不错,是我,好心的少爷小姐们,替我这快要死的老太婆倒碗水来好吗?我已连路都走不动了。”
谁又能够想到,正当壮年的何铁姑怎么会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
在鸡冠山的时候何铁姑曾经偷笑,在小龙的跟前出力,在抗击犬戎的时候也曾出过很大的力气。
但是对于一个全身都是毒的女人,大家自然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防着她,不但心中对他殊无好感,而且对这种人的记忆格外的深刻,所以一听到她的声音,便已知道她是谁了。
九儿眼珠子一转,忽然笑了,大声道:“你这老狐狸,你以为我们还会上你的当?”
何铁姑颤声道:“好姑娘,这次是真的,求求你……我的嘴都已干得裂开来了,该死的太阳又愈来愈大。”
九儿儿拉着小龙的手,道:“咱们走,不要理这鬼老太婆,谁理她谁就要倒霉的。”
只见何铁姑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忽然从金黄的稻穗中露了出来,立刻又倒了下去,嘶声道:“龙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只求你给我一点水,我死了都感激你。”
两个人全都吓了一跳,谁也不知道这个何铁姑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龙忽然拉开九儿的手,转身奔出去。
九儿叹了口气,道:“老太婆,你听着,小龙已经替你拿水去了,因为他的心实在太好,但你若还想害他,我就割下你的舌头来,让你再也不能骗人。”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向稻田里蹿了过去。
只见何铁姑竟像条狗似的缩在稻草间,满身都是田里的烂泥,嘴唇果然已干得发裂,瞧见九儿来了,似乎想笑笑,但刚一咧嘴,就疼得满头冷汗,用手抱着头又咳嗽了半晌,颤声道:“好姑娘,你看不出我老婆子已快死了么?我何苦还要骗人?”
九儿也想不到她竟会变成这样子,呆了半晌,摇头叹道:“你若早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下场,只怕就真的不会骗人了。”
何铁姑惨然道:“这是我自作自受,我也不怨别人,但我年纪若不是这么大,就算受了再厉害的伤也不会变得这副样子的。”
九儿知道她这不单是外伤发作,由于他常年和毒物打交道全身上下全都是毒,一旦重伤之后全身的毒性反噬,就算比她再年轻一半的人,也是万万支持不住的。
想不到她这个堂堂的五毒教教主,看来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此番若是死在这里,只怕也没有人替她收尸。
九儿倒不禁觉得她有些可怜了。
但过了许久,小龙竟还没有回来,九儿又不禁开始着急,不住伸长脖子去望,跺着脚道:“这条路上一定还有别人走过的,你就算已渴得要命,为什么不找别人去替你倒水,偏偏找上了我们?”
何铁姑叹道:“这也许是因为我老婆子做的亏心事实在太多了,所以对任何人都不放心。”
九儿道:“那么你为何对我四叔如此放心呢?”
何铁姑道:“世上就有种男人,能令女人一见他就觉得放心的,他就是这种男人,而我老婆子虽然已老掉牙,但毕竟还是个女人呀。”
九儿忍不住展颜一笑,道:“无论如何,你的确是有点眼光的。”
何铁姑喘息了半晌,忽然又道:“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其实早在吉冠山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们两个情谊相投,可是……”
九儿折了根稻子在手里玩着,没有说话。
何铁姑用眼角偷偷瞟着她,道:“我若像你这么大年纪,见了这种男人,绝不会放过他的,我无论用什么法子,也得嫁给他。”
九儿又笑了,道:“你难道觉得我已经可以嫁人了么?”
何铁姑道:“为什么不可以?有人在你这样的年纪,已经做了妈妈哩。”
九儿垂首望着手里的稻穗,痴痴地出了神。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眼睛发着光,嫣红的面靥也发着光,看来的确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在苦难中成长的孩子,不是常常都比别人成熟得快些么?
九儿忽然觉得这老太婆并不十分讨厌了。
她却没有瞧见何铁姑为了说这几句话,不但连嘴都说得裂开,伤口也迸出血来,这已老得成了精的老太婆,自然知道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别人说她已长成大人。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地来讨好九儿呢?
小龙终于回来了,也带回了一只盛满了水的竹筒,他额上又有了汗珠,显见这一筒水得来并不容易。
何铁姑大喜道:“谢谢你,谢谢你,我老婆子早就知道公子你是个好人。”
小龙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那筒水放在她面前,何铁姑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拿,但手却抖得连一片竹叶都拿不起来。
九儿道:“小心些,你若将这筒水打翻,可没有人再去为你拿了。”
何铁姑喘着气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话还没有说完,竹筒已从手上掉下来,若不是九儿接得快,筒里的水早已都泼在地上。
九儿跺脚道:“叫你小心些,你没听见么?”
何铁姑颤道:“我……我也想不到竟会变得如此不中用,看来只怕是真的快死了……”说着说着,她老眼里竟流下泪来。
九儿摇着头叹了口气,蹲下来将竹筒凑到何铁姑嘴上,何铁姑立刻像婴儿索乳般捧住竹筒,喝得啧啧有声。
瞧见她这样子,朱泪儿忍不住笑道:“小龙,你看她像不像……”
话未说完,笑容忽然僵住,一个翻身过后五尺,筒里剩下来的半筒水全都泼在何铁姑身上。
小龙失声道:“你怎么样了?”
九儿脸已气得发青,跺脚道:“这……这老太婆简直不是人。”
小龙本就生怕何铁姑搞鬼,是以一直在留意着她,但何铁姑看来并没有什么举动,小龙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厉声道:“你又玩了什么花样?”
何铁姑苦着脸道:“我老婆子指甲太长了,不小心割破了姑娘的手。”
不等她说完,小龙已蹿过去拉起九儿的小手,只见她白生生的手背上,果然已多了个鲜红的指甲印子。
小龙变色道:“她指甲上有毒?”
九儿点了点,道:“嗯。”
小龙悄声道:“这毒不妨事么?”
九儿垂首道:“这点毒我若吃下去,一定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她划破了我皮肤,毒是由血里进来的,只怕……只怕就……”
小龙长长吸了口气,转身面对着何铁姑,一字字道:“你究竟要怎样?”
何铁姑颤声道:“我老婆子实在不是故意的,实在该死,实在对不起你们,公子你……你杀了我吧。”
小龙道:“你知道我绝不会杀你的。”
何铁姑忽然咯咯大笑起来,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敢杀我的,我老婆子反正半截已入了土,这小姑娘活的日子还长着哩,用她一条命,换我一条命实在划不来。”
小龙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拿出解药来?”
何铁姑悠然道:“这是我老婆子救命的绝招,我怎么会将解药放在身上,若在三十六个时辰里还拿不到解药,她这条小命就算完蛋了。”
小龙擦了擦头上的汗,道:“解药在哪里?”
何铁姑笑道:“你若乖乖地听我老婆子的话,我老婆子自然会将解药拿给你。”
九儿忽然大呼道:“小龙你千万莫被这老太婆要挟住,我……”
她竟从怀里抽出一把小银刀,往自己臂上砍了下去。
小龙一把拉住她的手,大骇道:“你想干什么?”
九儿道:“现在毒性只怕还没有传上来,我只要将这条膀子砍断,就死不了的。”
小龙顿足道:“傻孩子,她既然已肯拿出解药来,你何苦……何苦再……”
九儿竟有“蝮蛇噬手,壮士断腕”的勇气,他只觉热血上涌,喉头哽咽,连话都说不出了。
九儿目中已流下泪来,垂首道:“她就算肯拿出解药来,但我又怎忍心让你这样受她的气?我就算少了条膀子,又有什么关系?”
小龙闻言扭转头,勉强笑道:“你不惜为我砍下一条手来,我就算为你受点气,又算得了什么?”
何铁姑忽然拍起手来,咯咯笑道:“女的有情,男的有义,看来梁山伯和祝英台也不过如此,我老婆子实在已有几十年没瞧过如此缠绵悱恻的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