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桑木空并未留意他神情的变化,接着又道:“这孽徒居心狠毒,竟在刀柄中藏着天蚕圣水,此水狠毒无比,无论谁身上只要沾着一滴,非但肌肤立刻腐烂,而且毒性由毛孔中入骨,不出半个时辰,连骨头都要被烂光,整个人都要化为一堆肉泥。”
九儿倒抽了口凉气,道:“我明明看到这毒水已射在你脸上,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桑木空道:“这孽徒也深知此水的厉害,以为我必死无疑,所以才会那般得意,但他却忘记了一件事。”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桑木空并没有回答,却伸手在脸上一抹,他那本已被腐烂得不成人形的脸,立刻奇迹般变了。
小龙这才见到他的真面目。
只见他面容清癯,风神俊朗,少年时必定是个绝世的美男子,既没有“银光老人”那样的邪气,也不像方才那“老头子”那么憔悴苍老,小龙实在不懂这么样的一个人,为何总是要扮成古古怪怪的模样。
九儿怔了半晌,才叹道:“原来他不知你脸上是戴着面具的。”
桑木空微笑道:“这面具乃是老夫精心所制,水火不伤,是以那天蚕圣水毒性虽烈,也无法侵入面具,沾上老夫的脸。”
九儿忽然一笑道:“你本来的样子很好看嘛,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桑木空冷冷道:“只因凡是见到老夫真面目的人,只有死。”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许并没有什么可怕。
但此时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九儿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你难道……”
桑木空忽又一笑,截口道:“但你只管放心,这也并不是老夫的真面目。”
九儿不禁又觉得很奇怪,本想问问他“你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但话到嘴边,却又忍住,只问道,“那么你究竟想对咱们怎么样呢?”
桑木空目光闪动,缓缓道:“老夫并不是个心软面慈的人,你们又知道了太多秘密,无论如何,老夫本都不该放过你们的。”
他说话本来就不快,此刻说得更是缓慢,九儿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腔子,只见桑木空说到这里,忽然望了小龙一眼,缓缓道:“但你既不愿乘我之危伤我,老夫也不能乘你之危时来伤你,今日之后,你我就两不相欠,再见时为友为敌,就难说得很了。”
何铁姑大喜道:“桑教主果然不愧为恩怨分明的大丈夫。”
桑木空冷冷瞪了她一眼,厉声道:“你还是闭上嘴得好,若非看在龙公子的面上,今日老夫就算不杀你,也少不得要砍下你两只手来。”
何铁姑果然不敢再说话了。
只见小龙似乎还要说什么,何铁姑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桑木空又改变主意,赶紧道:“快走快走,再迟我老婆子就不能担保是否还能救她了。”
他们坐来的那辆马车竟还在洞外,只因拉车的两匹马俱是久经训练的良驹,是以虽然受惊,也未跑出很远。
小龙虽未赶过马车,试了试居然也能勉强应付,他手挥丝鞭,加急赶马,心中却是忧虑重重,感慨万千。突听九儿道:“小龙,你……你在想什么?”
她发现车厢有个小窗子是通往前面车座的,为的自然是便于坐车的向车夫指点途径,此刻却正好让她和小龙说话。
小龙叹了口气,道:“我在想……天蚕教主竟会是这么样一个人,实在令人觉得很意外,看来他此后必定不会放过九大门派的,以后的江湖恐怕又要多事了。”
九儿道:“但九大门派做事也实在太毒辣,我想桑木空也拿他没法子,因为那封信上既没有具名,说不定不是他写的,桑木空就算将信拿到他们面前,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两净,你说是么?”
小龙道:“纵然如此,但桑木空若是存心与他们为敌,他们也不好受的。”
九儿儿道:“他们要桑二郎在十天之内去找他们,现在桑二郎自然不能去了,你想桑木空会不会乘此机会去找他麻烦呢?”
小龙道:“只怕是会去的。”
九儿儿道:“我也想他一定会去的,那封信上虽然没有说明是在什么地方,但桑二郎既然知道,桑木空就一定有法子逼他说出来。”
小龙道:“正是如此。”
九儿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是那个桑木空和桑二郎都不知道,主持这件事情的清虚道长已经死了。”
小龙淡淡一笑,道:“清虚道长已经死了,那么这件事幕后的人已经呼之欲出了。”
九儿目光闪动,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桑木空和那个吴云凯的约会地点吗?”
小龙沉默了许久,才一字字缓缓道:“我不想过问。”
九儿道:“为什么?”
小龙这次连一个字都不说了。
九儿幽幽道:“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的,因为你生怕自己知道了那地方后,会忍不住也要赶去,而你为要救我,就将别的事全都放下了。”
小龙忽然一笑,道:“你肯为我做件事么?”
九儿眼睛亮了,道:“当然肯。”
小龙道:“那么你就赶紧乖乖地睡一觉吧。”
何铁姑不断地在车厢中指点方向,但却始终不肯说出她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因为她总是怕小龙知道地方,就将她在半路抛下,对这么样一个既狡猾又多疑的老太婆,小龙实在也无法可施。
现在,正是黄昏。
车马连夜急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了,小龙目不交睫地赶着马,因为,他知道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
到明天早上,已是整整三天,而要赶的路却还不知道有多远,小龙虽然疲倦,也只有勉强支持下去。
他们只在经过一个小镇时,又买了些食物,九儿又买了一大堆刚上市的橘子,一瓣瓣剥给俞佩玉吃。
她神情看来很不安,但却又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发愁,而像是心里隐藏着一些秘密,有几次她似已想说出来,却又忍住。
这小姑娘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事呢?对这么样一个既聪明,又多情的小姑娘,小龙也实在无法可施。
黄昏时车马走过一个并不十分小的城市。
这城市里的人虽非那些乡巴佬可比,但瞧见这么样一辆马车急驰而过,仍不禁人人为之侧目。
街上行人很多,马车到了这里,也只有缓了下来。
街道两旁,虽有各式各样的店铺,但数来数去还是以酒楼饭馆最多,这城市的人也正和别地方的人一样,别的事都可马虎,对自己的肚子却十分优待。
这时虽还未到吃晚饭的时候,酒楼饭馆中已是刀勺乱响,酒香和菜香一阵阵自窗户中传出,引诱着人们的食欲。
何铁姑忽然大声道:“停下来,停下来。”
小龙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惊勒马,回首道:“什么事?”
何铁姑道:“这两天来,天天吃油蛋冷馒头,我老婆子已吃得嘴里快淡出个鸟来了,若不再好生吃一顿热饭热菜,简直非死不可。”
小龙吃惊道:“你想上馆子?”
何铁姑笑道:“不错,我方才闻到葱爆羊肉的香气,看来那家叫致美楼的北方馆子菜还做得不错。”
小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了赶路,不眠不休,但这老太婆却想上馆子喝酒吃肉。
若是换了别人,听了这话纵不一个耳光打过去,也要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但小龙沉默了半晌,却只是淡淡道:“好,去吧。”
九儿显然也觉得很意外,失声道:“你答应了她?”
小龙道:“嗯。”
何铁姑笑道:“你莫看这小伙子不说话,其实心里可比你明白多了,他知道和我老婆子争论也没有用的,到后来还是非答应不可。”
致美楼的菜果然做得不错,一只烤鸭更是又香又脆,用鸭骨头熬的汤也很浓,很够火候。
九儿瞧见何铁姑,将一块烤鸭的皮蘸着甜酱,卷着大葱薄饼吃得津津有味,不禁觉得很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吃肉?”
何铁姑一口饼全喷了出来,大笑道:“傻丫头,吃烤鸭就是吃这皮的呀,吃肉就是呆子了。”
九儿道:“真的么?”
何铁姑道:“自然是真的,你难道从来没吃过烤鸭?”
九儿默然半晌,淡淡道:“没吃过烤鸭就很稀奇么?我烧的稀饭你也没吃过呀。”
何铁姑笑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小龙却听得一阵心酸,这好强的小女孩子连一只很普通的烤鸭都没有吃过,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美味之物,她更连看都没有看过,她实在还没有享受过一丝一毫生命的乐趣。
但人生的痛苦,她却已尝得太多了。
他心里感慨良久,竟未发现一个人刚走上楼,突又退了下去,却偷偷探出半个头,瞪着他们这边直瞧。
瞧了两眼,这人忽然飞也似的跳下楼去,过了半晌,凄迷的暮色中,突有一道青蓝色的灯光冲天而起。
到了晚上,天色反而比黄昏时明亮得多,因为这时明月已升起,秋夜的月色,总是分外明亮的。
平坦的道路上,像是铺着层白银。
吃饭的时候,小龙已找致美楼的伙计去想法子为他们换了两匹马,换来的马自然远不如他们原有的两匹神骏,但无论多神骏的良驹,经过两天马不停蹄的奔驰后,也快要倒下去了。
这两匹马都力气充沛,小龙打马急驰,一心想将吃饭时所损耗去的时间追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