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岛主看到这份请帖,笑容也立刻不见了,长叹道:“不错,今年我也倒了霉。”
苦和尚打了个哈哈,道:“今年是梦逍遥的七十整寿,他帖子不远千里下到海南,正显得鱼兄有身份,有地位,怎可说是倒霉呢?”
这也是舒作人心里奇怪之处,有人送帖子请他,正表示他交游广阔,就算他觉得路途遥远,不愿亲自去,也尽可派人送份礼去,以尽心意,就算白送了份礼,人情总是做到了。
像他们这样的江湖大豪,又怎会吝惜于区区一份礼物。
而且以舒作人见闻之广德他们口中所说的梦逍遥,他居然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只听苦和尚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却似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
舒作人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了什么。
只听余岛主干笑了两声,道:“帮主说得好,梦逍遥请了我,就正该觉得面上有光才是,只不过,我找了两个月,却还没有找到一份礼物,帮主你看这怎么是好?”
舒作人更奇怪了,送礼乃是交情,只要送者拿得出手,无论礼物厚薄,对方都绝没有拒绝之理。
何况上至金银珠宝、古玩珍饰,下至糕饼喜点、衣衫绸布,莫不可以用作礼物,堂堂的神仙岛岛主,一派宗主,若说连一份礼物都找不到,这话无论说给什么人听,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苦和尚冷笑道:“余岛主财大势雄,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说余岛主连一份礼物都送不出,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余岛主沉默了半晌,突然道:“帮主可曾听过郑玄这人么?”
苦和尚道:“紫沙岛郑岛主不但大名鼎鼎,而且又是余岛主的生死之交,在下虽然孤陋寡闻,却也曾听说过的。”
余岛主道:“帮主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苦和尚似乎觉得有些意外,讶然道:“郑岛主莫非已病故?”
余岛主道:“他身子素来强健,终年也听不到他一声咳嗽,又怎会病死?”
苦和尚道:“若非病死,难道是……是被人所害?”
余岛主道:“不错,他正是被人杀死的。”
苦和尚道:“郑岛主掌中一双日月轮,招数据说乃得自昔年东方城主的真传,数十年来未遇敌手,又有谁能置他于死地?”
余岛主道:“梦逍遥。”
苦和尚脸色变了变,不说话了。
余岛主道:“梦逍遥去年做寿时,帖子下到紫沙岛,郑玄搜寻了两日,才找到一株三尺高的珊瑚,他心里也颇沾沾自喜,以为这份礼纵然不能冠绝群伦,至少总可以让梦逍遥觉得满意了。”
苦和尚道:“嗯。”
余岛主道:“他将礼物送到后,梦逍遥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带他到一间屋子里,那屋里没有别的,只有珊瑚,每一株都在七尺以上。”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郑玄一看,心里就凉了,梦逍遥爷更连寿酒都不让他喝,就请他走路,临走时却又一直将他送到郊外。”
苦和尚道:“后来呢?”
余岛主又长叹了一声,道:“郑玄马不停蹄赶回家里,一到家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只记得梦逍遥送他出门时,曾经抱拳向他作了一揖,他当时就仿佛觉得胸口有些发热。”
苦和尚道:“他……他走了几天才赶回家的?”
余岛主道:“七天,回家后吐出黑血成斗,当天晚上就不治而死了。”
苦和尚默然半晌,脸色也很沉重,喃喃道:“好厉害的百步神拳,不但能伤人于无形,还能令人伤发于七日后,看来梦逍遥的名声果然不是假的。”
余岛主叹道:“江湖中都知道梦逍遥神拳无敌,也知道若有谁送的礼不如他的意,就难免要挨上一拳,这些事正是一点也不假。”
苦和尚望着独轮车上的包裹,没有开腔。
余岛主道:“有郑玄前事可鉴,今年我这礼怎敢轻易送出手?一接到帖子后,我就开始找,直到今日也没有找着一份有把握可令梦逍遥满意的礼物,如今梦逍遥的寿诞已迫在眉睫,帮主你说该怎么办呢?”
舒作人这才将事情弄明白了,只觉有些哭笑不得,以做寿来打秋风的人他倒听说过不少,但像这位梦逍遥如此强横霸道的,倒甚是罕闻罕睹,这简直比拦路打劫的强盗还要凶得很多。
他知道“百步神拳”本是少林寺的不传之秘,那么这位梦逍遥难道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苦和尚、鱼璇,这两人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连他们都对他如此畏惧,这梦逍遥的来头自然不小。
但舒作人一时间却想不起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人。
只见苦和尚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岛主此时心情之沉重,在下也很明白,只不过,在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岛主的确是爱莫能助。”
余岛主目光闪动,也在盯着他的独轮车,冷冷道:“如此说来,帮主莫非也未找到礼物?”
苦和尚勉强笑道:“找是找到了一份薄礼,却不知是否能入梦逍遥之目。”
鱼璇仰面大笑道:“帮主这是在说笑了。”
他忽然顿住笑声,盯着苦和尚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帮主若是真心前往送礼的话,就算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打你送的礼物的主意。”
苦和尚面上骤然变了颜色,道:“余岛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岛主悠然道:“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不知道吗?”
苦和尚厉声道:“你一直都在盯我的梢?”
余岛主道:“帮主一路太太平平,走到哪里,连个拦路的小贼都未遇见过,难道这真是帮主的隐藏功夫做得到家么?”
他仰天打了哈哈,道:“其实就算是最不开眼的小贼,也可看出这辆独轮车上装的绝不会是药材,世上只怕还没有这么重的药草。”
苦和尚冷笑道:“就算有些不开眼的小贼要来打这辆车子的主意,我也未必能畏惧了他。”
余岛主道:“余某人一路护送帮主走到这里,已不知为帮主击退了多少恶客,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笑了笑,接着道:“是以鱼某现在来求帮主打发几个赏钱,帮主总不至拒绝吧?”
苦和尚就算是呆子,也知道他心里是想打什么主意了。
到了这时他反而沉住了气,道:“岛主莫非是想要这辆车子?”
余岛主叹了口气,道:“说来实在有点难为情,但这也是情不得已。”
苦和尚道:“好,我就送给你。”他忽然将独轮车往前一推,向余岛主撞了过去。
余岛主似已早就防备到这一招,不等独轮车撞来,身子已飞掠而起,“锵”的一声,剑已出鞘。
但见剑光如惊虹闪电,向苦和尚刺了过去。
这一剑果然快得可怕,不但反应快,拔剑也快,出手更快。
苦和尚一甩肩,反手一扯,身上的蓑衣已乌云般卷出,挡住了这一剑,原来他这件蓑衣乃是乌金织成,刀剑不伤,这种兵器的攻势也许稍嫌呆滞,但用以防守,却是天下无双。
“锵锵锵”一串声响,剑尖在蓑衣上划起了一溜火花。
苦和尚蓑衣反卷,挟带着劲风,向鱼璇扫了过去,蓑衣下突然暴射出数十点寒星,直取余岛主胸膛。这一招铁燕金蓑,阴毒狠辣,锐不可当。
谁知眼前人影一花,余岛主突然飞鱼般跃起,剑光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竟到了苦和尚身后。
苦再想回身,已来不及了。
剑光已刺入他的背脊。
舒作人实在想不到苦和尚不出三招,就已死在余岛主剑下。
他正不知是否该出手管这件事,欧阳龙已死了。
只见余岛主拔出了剑,居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苦和尚,我实不愿杀你,要怪只能怪你暗中联络江湖同道,想要和梦逍遥作对,我若是不杀你的话,梦逍遥一定会杀我,你一路走好吧!”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扶起了那辆独轮车。
突听一人道:“道上同源,见面分一半,死尸归你,车子归我。”
清朗的语声发出时还在十余丈外,但说到最后一字,这人忽然间就已到了余岛主面前,余岛主竟未看出他是怎么来的。
只听“叮、叮”两声极清悦的铃铛声一响,这人就突然来了,就像是突然自地下钻出来的一样。
舒作人也看不到余岛主的脸色,只觉得余岛主一瞧见这人,身子就仿佛忽然缩小了许多,连腰都挺不直了。
这人身法虽快如鬼魅,虽然是黑衣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余岛主果然已赔笑道:“逐月宫主已有十余年未履中土,今日当真是幸会得很,幸会得很……”
黑衣妇人却连睬都不睬他,一双灼灼有光的眼睛,一直盯在那辆装满了药材的独轮车上。
余岛主拼命想用身子挡住这辆独轮车,似乎恨不得能用个法子将独轮车变小,藏在自己的衣袋里。
怎奈他身材虽胖,独轮车却也不小,黑衣妇人突然一伸手,将车上的药材全都抓了起来,里面就露出个铁匣子。
余岛主目中虽已射出了怒火,却不敢去拦他这只手。
只见黑衣妇人一把攫起了这个铁匣子,打开瞧了两眼,仰天大笑道:“很好,很好,很好……”
余岛主干笑道:“不好,不好,不好,这只不过是几个石头人而已,连在下都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怎能入得了真人的法眼?”
黑衣妇人咯咯笑道:“既然不好,你就送给我吧。”
余岛主连假笑都笑不出了,吃吃道:“这……这种东西实在不成敬意,宫主若是喜欢,在下改日定去请京城最有名的石匠好好雕几对白玉美人,保证要比这几个石头人好得多。”
黑衣妇人道:“我不要别的,就喜欢这几个。”
余岛主擦了擦汗,道:“可是……可是……”
黑衣妇人眼睛一瞪,厉声道:“我难得开口问人要东西,你敢给我钉子碰?你只怕梦逍遥的百步神拳,难道就不怕我的先天罡气?”
余岛主满头大汗如雨,连擦都擦不干了,垂头望着自己掌中的剑,似乎想出手一搏,却又不敢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