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个美丽的山谷,天空澄蓝,积雪银白,梅花鲜红。
他是骑马来的,骑了一段很远的路。
马是纯种的大宛名驹,高贵,神骏,鞍辔鲜明,连马蹬都是纯银的。
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要骑着这么样一匹好马,用这么样一对武器,到这里来挖坑?
坑已经挖好了。
他躺了下去,好像想试试坑的大小,是不是可以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
这个坑难道是为他自己挖的?
只有死人才用得着这么样一个坑,他年轻健康,看起来绝对还可以再活好几十年,为什么要为自己挖这么样一个坑?
难道他想死?
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死?为什么一定要到这地方来死?
雪昨夜就已停了,天气晴朗干冷。
他解下马鞍,轻轻拍了拍马头,道:“你去吧,去找个好主人。”
健马轻嘶,奔出了这片积雪的山谷。
他在马鞍上坐了下来,仰面看着蓝天,痴痴的出神,眼睛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悲痛和忧虑。
这时候雪地上又出现了一行人,有的提着食盒,有的抬着桌椅,还有个人挑了两坛酒,从山谷外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看来像是个酒楼的掌柜,过来赔笑问讯:“借问公子,这里是不是绝谷?”
挖坑的大汉茫然点了点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这人又问:“是不是韩家大少爷约你到这里来的?”
挖坑的大汉连理都不理他了。
这人叹了口气,讪讪的自言自语:“我真想不通,韩公子为什么要我们把酒菜送到这里来?”
另一人笑道:“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都有点怪脾气的,像咱们这种穷光蛋当然想不通。”
一行人在梅树下摆好桌椅,安排好杯盏酒菜,就走了。
又过半天,山谷外忽有人曼声长吟。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把桥过,铃声响叮当。”
真的有铃声在响,一个人骑着青驴,一个人骑着白马。进了山谷。
骑驴的人脸色苍白,仿佛带着病容,但却笑容温和、举止优雅,服饰也极华贵。
另一人腰悬长剑,头戴银狐皮帽,穿着银狐皮裘,一都是银白色的,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上,顾盼之间,傲气人。
他也的确有他值得骄傲之处,像他这样的美男子的确不多。
挖坑的大汉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痴痴的出神,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
他们也不认得他。
这三个年轻人看来却都是出豪富之家的贵公子,而且不约而同都到这里来了。
但是他们来的目的却显然不一样,后面这两位,是为了踏雪寻梅,赏花饮酒而来。
那挖坑的少年,却是来等死的。
酒在花下。
面带病容的少年,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好酒。”
花在酒前,花已尽放。
他又喝了一杯,道:“好花!”
花光映雪,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他再举杯,道:“好雪。”
三杯下肚,他苍白的脸上也已有了红光,显得豪气逸飞,意气风发。
他的子虽然弱,虽然有病,可是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事,他都能领略欣赏。
他好像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所以他活得也很有趣。
那骑白马,着狐裘,佩长剑的美少年,脸色却很沉冷静,好像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
面带病容的贵公子微笑道:“如此好雪,如此好花,如此好酒,你为什么不喝一杯?”
美少年道:“我从来不喝酒。”
贵公子道:“到了这里来,你也不喝酒,岂非辜负这一谷好雪,千朵梅花?”
美少年冷冷道:“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我都不喝酒。”
贵公子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人真是个俗人,真扫兴,我怎么会交到这种朋友的?”
挖坑的大汉还在发呆。
贵公子忽然站起来,走过去,围着他挖的坑绕了个圈子,道:“好坑。”
挖坑的大汉不理他。
贵公子道:“这个坑挖得好。”
挖坑的大汉不理他。
贵公子索走到他面前,道:“这个坑是不是你挖的?”
挖坑的大汉不能不理他了,只有说:“是。”
贵公子道:“我一直说你这个坑挖得好,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挖坑大汉道:“你想让我陪你喝酒。”
贵公子笑了,道:“原来你不但会挖坑,而且善解人意。”
挖坑大汉道:“可惜我不会喝酒。”
贵公子不笑了,道:“你也从来不喝酒?”
挖坑大汉道:“有时喝有时不喝。”
贵公子道:“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不喝?”
挖坑的大汉道:“高兴喝的时候就喝,不高兴喝的时候就不喝。”
贵公子道:“现在你为什么不喝?”
挖坑的大汉道:“因为现在我不高兴喝。”
贵公子道:“为什么不高兴?”
挖坑的大汉道:“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喝就是不喝。”
贵公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微笑:“我常听人说,金枪马如龙的脾气,就像他的枪一样,又直又硬,你一定就是马如龙。”
挖坑的大汉又不理他了。
贵公子道:“我姓韩,叫韩笑。”
马如龙还是不理他,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这名字。
其实他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在江湖中走动的人,没有听见过这名字的还不多。
现在韩笑这个名字就像是江湖上一个标志一样。
自从西门武汉段青楼去世之后,这一代江湖中的年轻人,绝没有任何人的锋芒能超过他。
马如龙不但知道含笑更加认识在他边那个人就是小龙。
小龙和韩笑本就是朋友,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但是他却偏偏装作不知道。
韩笑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今天是决心不喝酒了。”
忽然间,山谷外有个人大声道:“他们不喝,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