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的人来了。
雪停了之后,比下雪的时候更冷,他们穿着皮裘,还觉得冷。
这个人上穿着的,却只不过是件薄绸衫,料子虽然不错,却绝不是在这种天气里穿的衣裳,所以他冷得在发抖。
虽然冷得要命,他手里居然还拿着把折扇。
桌上有酒壶,也有酒杯。
但见他冲过来,就捧起酒坛子,嘴对着嘴,喝了一大口,才透出口气,道:“好酒。”
韩笑笑了。
这人又喝了一大口,道:“不但酒好,花好,雪也好。”
三大口酒喝下去,他总算不再发抖了,脸上也有了人色。
这人虽然穷,却不讨厌。
他甚至可以算是个很让人喜欢的人,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嘴角上扬,而且还有两个酒涡。
韩笑已经开始觉得,这个人可极了。
这人又道:“此此景,此时此刻,不喝酒的人真应该……”
韩笑道:“应该怎么样?”
这人道:“应该打股。”
韩笑大笑。
马如龙仍然不闻不问,除了他心里在想着的那个人,那件事之外,别的人他看见了也好像没看见。
别的事他更不放在心上。
小龙眉目间虽然已有了怒气,但是他并没有发作。
他不是不敢,他只不过是不屑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而已。
这人却偏偏要找他,捧起酒坛子,道:“来,你也喝一口。”
小龙冷冷道:“你不配。”
这人道:“要什么样的人才配跟你喝酒!”
小龙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不回答,却“刷”的一下把手里的折扇展开。
扇面上写着七个字,字写得很好,很秀气,就像他的人一样。
“飞流直下三千尺。
这个人虽然落拓潦倒,这把扇子却是精品。
扇面上这七个字,无疑也是名家的手笔。
韩笑举杯一饮而尽道:“好字。”
这人也捧起酒坛子来喝了一大口,道:“你的眼光也不错。”
韩笑道:“这字是谁写的?”
这人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写得出这么好的字来?”
韩笑大笑,道:“现在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这人道:“哦?”
杜青莲道:“除了沈万千外,哪里还能找得出你这么狂的人?”
这里距离他们每一个人的家都有好几千里路,韩笑的雅兴就算很高,也绝不会奔波几千里,只为了要到这里来赏花喝酒。
马如龙也用不着奔波几千里路,到这里来等死,一个人如果要死,无论什么地方都一样可以死的。
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来干什么?
小龙还是冷冷的坐在那里,态度绝没有因为听到沈万千这名字而改变。
但是他的手已经移近了他的剑柄。
他凝视着沈万千忽然道:“很好。”
沈万千道:“什么事很好?”
小龙道:“你是沈万千就很好。”
沈万千道:“为什么?”
小龙道:“本来我认为你不配,不配让我拔剑,我的剑下从不伤小丑。”
沈万千道:“现在呢?”
小龙道:“沈万千不是小丑,所以现在你只要再说一句轻佻无礼的话,你我两个人之间,就要有一个人横尸五步,血溅当地。”
沈万千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不过想找你喝口酒而已,你又何必生气!”
韩笑道:“他不喝,我喝。”
他接过沈万千手里的酒坛子,嘴对着嘴,灌了好几口,才吐出口气,道:“好酒。”
沈万千又把坛子从他手里抢回来,喝了一大口,叹着气道:“这么样的酒,就算有毒,我也要拼命喝下去。”
韩笑微笑道:“一点也不错。如果我们现在能死在这里,倒也是我们的运气。”
沈万千道:“为什么!”
韩笑道:“因为,这里有个人会挖坑。”
沈万千道:“他的坑挖得很好?”
韩笑道:“好极了。”
沈万千忽然站起来,捧着酒坛子走过去,围着那个坑绕了个圈子,喃喃道:“这个坑果然是个好坑,一个人死了之后,若是能埋在这么好的一个坑里,倒真是运气。”
韩笑道:“只可惜这个坑不是为我们挖的。”
沈万千道:“是为谁挖的?”
韩笑道:“为他自己。”
沈万千道:“只有死人才用得着这么样一个坑,难道他想死?”
韩笑道:“看样子好像是的。”
沈万千好像很吃惊,道:“像他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想死?”
韩笑道:“因为他也跟我们一样,也接到一封信,叫他今天到这里来。”
沈万千道:“那封信也是剑神娘娘给他的?”
韩笑道:“一定是。”
沈万千道:“剑神娘娘叫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要在我们四个人之中,选一个女婿?”
韩笑道:“不错。”
沈万千道:“剑神是天下公认的第一位高人,黄山剑神庄中,每个人都是天香国色,我接到那封信时,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
韩笑道:“我可以想得到。”
沈万千道:“如果她选中我做女婿,我说不定会高兴得发疯。”
韩笑道:“你最好不要疯,剑神娘娘绝不会要一个疯子做女婿。”
沈万千道:“她会不会要一个死人做女婿?”
韩笑道:“更不会。”
沈万千道:“那么我们这位马公子,好好的为什么想死?”
韩笑道:“因为他是个痴的人,而且已经跟一位美丽的姑娘,订下了生死不渝的山盟海誓。”他叹了口气,又道:“如果剑神娘娘选中他做女婿,他就没法子和那位姑娘共偕白首了。”
沈万千道:“所以只要剑神娘娘一选中他做女婿,他就决心死在这里。”
韩笑道:“一点也不错。”
沈万千想了想,道:“这件事还有另一种说法。”
韩笑道:“什么说法。”
沈万千道:“剑神娘娘是不是一定会看见这个坑?”
韩笑微笑道:“这么大一个坑,想要看不见,恐怕都很难。”
沈万千道:“她看见了这个坑,就知道马公子已经抱定了决死之心,说不定就会放过他,选我做剑神山庄的姑爷了。”
韩笑叹道:“你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想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的,跟痴人就更不一样了。”
沈万千笑了笑,道:“痴人也未必就不是聪明人。”
马如龙脸色已经变了,忽然站起来,瞪着韩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是个秘密,这秘密本来只有两个人知道。
可是这句话问了出来,就无异己证实了韩笑说的不假。
韩笑叹了口气道:“你想不到我会知道这件事?”
“我自己也想不到,只可惜那位美丽的姑娘……”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脸上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苍白的脸忽然变成种可怕的死黑色。
他看着沈万千,张开口,想说话,但是声音已完全嘶哑。
沈红叶道:“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