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王英雄。

自懂事起便立志要成为那人上人。

因为，他受够了那些看他没爹没娘，嘲笑他、侮辱他、怜悯他、同情他的目光。

他一定要成为人上人，因为唯有这样，他才能用同样的目光，回敬给那些人！

但是，如何去成为人上人，却成了困扰王英雄十六年最大的问题。

他试过与这座城里最凶最狠最坏的恶犬搏斗，当他咬断了恶犬的脖子，吃力地举起恶犬的尸体。

得到的却是大人们厌恶的目光。

他们对着他指指点点，说这个孩子疯了。

他也因为那些厌恶的目光，试过去学堂偷听，想要做那些大人口里经常提起的少年神童。

得到却是被夫子和伴书童乱棒打出学堂的结局，那道貌岸然的夫子还有身材高大的伴书童们，都用着讥讽的目光无言告诉着他。

像他这种孤儿根本不配读圣贤书！去明天子理！走天下路！懂人间难！

他用力地咬嘴唇，把鲜血和牙齿吞到肚子里。

他也不愿，让自己的眼泪倒映在别人眼眸里。

他可是要立志成为人上人！眼泪这东西，对于他来说，是多余可耻的。

但他还是颤抖的还是对着那老夫子对着那些讥讽他，看不起他的人们说出了一段话。

“龙在沙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有朝一日龙得水，必令长江水倒流！

有朝一日凤翔天，我要天下尽我鸣！

如日东山能在起，大鹏展翅恨天低！ ”

这段话，是他偶然从街边算命先生口中听到的。

他虽听不懂这席话是什么意思，但在他心中却起了个异样的念头，那便是，这席话是为了他而生！

每当想起这句话，他的血，都是热的，都是沸腾的！

他也头一次觉得，人生是有希望的！

为了能熟练的背下这句话，他用自己才能看懂的文字，用树枝反复在地上勾勾画画。

为了能成为话中人，就算他无数次起了想要自杀的念头，他都会用力猛锤自己的胸口，把委屈，卑微，愤怒，怨恨吞在肚子里。

为了能成为人上人，无论他受到什么屈辱，他都不会低下头！

“就你这只爬虫还想成为潜龙？”

“就你这只乌鸦还想去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你这种废物？还想成为那东山再起的太阳？”

“你觉得你配吗？”

扭曲的脸庞，讥讽的笑声还有棍棒落在身体上的闷响声，都让倒在地上的王英雄看着这天，抓着这地，一声不吭！

无论别人怎么羞辱他！王英雄还依旧觉得自己能成为人上人！

……

王英雄是爬回山神庙的。

但，王英雄还是没有低下头。

他昂着那张分不清是泥土还是血渍的肮脏小脸，望向夜空，他多么期盼老天爷能下一场瓢泼大雨。

洗刷他那刚刚被人踩在脚下骄傲的心。

……

山神庙，

是王英雄的家。

他还记得，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刚刚五岁的他，流浪到了这座山神庙。

那时的山神庙，破旧阴森，山风吹过有时还会带着轰隆轰隆诡异的尖叫声。

王英雄很怕，但无家可归的他，除了这座同样被世人遗弃的破庙以外，天下还有谁愿意容纳这个孤儿？

每当轰隆声响起的时候，他会紧紧靠在这座无面山神像旁。

默默地小声喊着娘亲。

也不知道他是喊得那遗弃他的狠心母亲，还是这尊泥神像。

他还记得，在他七岁那年，周边恰逢蝗灾，铺天盖地的蝗神吃光了庄稼，也吃光了庄稼汉的希望。

是这座泥神像救了他。

他忘不了，那天他躺在破庙里，快要饿死时，他模糊的看到，泥神像抓了三只蝗神放在他面前。

他看着那三只蝗神，他鼓起最后的力气和勇气，吞下了两只，保住了性命。

至于最后一只，他捧在山神像面前。

他说，娘亲吃。

那一年，他好似看到了山神的眼泪。

自此之后，那轰隆的尖叫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自此之后，王英雄便不信鬼，不信仙！

也不信因，更不信果！

他只信自己和破庙里的山神！

哪怕，他再穷再苦，他会把吃的东西，先捧在庙里的无面山神面前，虔心祷告，随后再在这座破庙里，与泥山神一起享用着来之不易的食物。

……

今天的山神庙颇为热闹。

六名身着劲装佩戴怪异兵器的游侠儿，早早便占据了山神庙。

这六名游侠儿生的各不相同，丑的像那地府的牛头马面，好看的好似天上美丽的月亮和星星，普通的又像地上随处可见的野草和野花。

他们在山神庙里点燃了篝火，饮着酒吃着肉谈着古今趣闻，十分逍遥。

酒香肉香，顺着那风，吹入了王英雄鼻子里，那久违的香味，让一天滴水为沾的王英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就因唾沫淹没在喉咙的声音。

让那六名侠客，几乎同时发现了趴在地上的王英雄。

他们看着如同爬虫的王英雄，放声大笑。

“哪来的小乞丐？”长得像牛头的侠客看着王英雄晃了晃手上的酒。

“想喝酒吗？”

王英雄看着侠客，摇了摇头。

“想吃肉吗？”

牛头晃了晃手上亮着油光的烧鸡。

王英雄又咽了一口唾沫。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

牛头好奇的问着他。

“因为，你们推倒了我的娘亲。你们是我的仇人。”

阴风阵阵，让熊熊燃起的篝火，弱上了几分。

“你的娘亲？”

长得像月亮的女人，笑盈盈的指着那座倒下的山神雕像。

“这是你的娘亲？一座破泥像而已。”

“不，她是我的娘亲。是我唯一家人。”

王英雄吃力的站了起来。

他艰难走到了山神像旁，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山神像扶起来。

但他的力气太小了，一不小心，还跌了个跟头。

摔得他鼻青脸肿。

“哈哈哈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乞丐认山神为娘亲的趣事，小乞丐，我告诉你，你就算认观音菩萨做娘，也好比这破山神好。”马面看着王英雄又爬起来，想要扶起山神像，他放声大笑起来。

“真是个可怜的傻子啊。”

野花叹了一口气。

就算这六名游侠儿再怎么出言嘲笑着王英雄。

王英雄眼里始终只有面前的山神像。

好不容易，王英雄扶起了山神像。

一只大脚，连带着王英雄脆弱的小身板和山神像一同踹倒在地上。

脚的主人，是长得像野草的男人。

“臭乞丐，你扶起你的泥巴娘亲，就挡不住那破窟窿了。”

王英雄看着野草那张带着杀意的脸。

他没有畏惧，也没有害怕。

反而是又扶起了山神像，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

慢慢走到破庙的缺口处。

用自己幼小的身躯，挡住了窟窿。

“你是傻子吗？”

野花看着冷的发抖的王英雄问道。

“不，我不是。”

王英雄感觉到后背冷风如同刀割，他微笑的看着那座泥巴捏成的山神像。

“这样，你们就不会欺负我的娘亲吧？”

“你这傻子…”牛头有点心软。

在他想要拉回王英雄时，像星星一样好看的女人掏出了剑，一剑挥向泥山神。

“既然你这么爱你的娘亲，就帮她挡这一剑啊。”

星星很美，说话的声音也很美。

可就这么美的女人，出手却无比狠辣。

“不…！”

这一剑，让王英雄来不及反应。

这一剑，也把山神像的头砍下来。

那无面的山神泥巴头颅就这样，咕咚咕咚的滚在王英雄脚边。

那张泥巴捏成脸，竟然又再次挂着泪痕。

“我跟你们拼了！”

看到自己的唯一的家人被砍下了头颅，王英雄不知哪来的力气，像一头狗熊一般不要命地扑向星星。

“滚！”

星星一剑刺向王英雄。

王英雄咬着牙，用胸口硬生生的接住了这一剑。

他顶着剑，面色狰狞的往星星那里走去。

三尺长剑，就这么一寸寸扎入他的心头。

王英雄好似忘记了到撕心裂肺的疼。

也好似忘记什么要成为人上人的夙愿，忘记了什么要成龙成凤成东山再起的太阳。

他那双被仇恨，愤怒充斥的眼睛，带着他最不愿意出现的泪水死死盯着星星。

“哪来的臭乞丐，给老娘滚！”

星星看着这双眼睛，她有点惊恐的喊道。

“轰隆！”

庙外电闪雷鸣，劈向破庙。

“轰隆！”

庙内雷电似剑，斩断了星星手里的长剑！

“轰隆！”

王英雄又听到了刚来山神庙时，那诡异的尖叫声。

“咚…”

那倒下的无面山神像竟然动了！

它捡起了自己的头颅，

安在身子上。

那双无面的脸，

竟然留下了两行血泪。

那剩下的五名游侠儿，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都惊惶的拿起了身边的兵器。

“既然你认我为娘，替娘抗住屈辱，那娘自然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山神像依旧脸上没有面容，但是，她却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严。

篝火灭，天雷闪，夜空中又升起了一颗明星。

那颗明星甚至比之前夜空中那一颗孤独星更加闪亮！

她扭着头，望着那六名侠客，尖锐的吐出了六个字。

“尔等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