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无星无月，风虽吹过，但却带不走这小院里那微弱的火光。

二柱子，坐在院子中央。

他睁着他那双恢复着生气的眼睛，昂着头望向夜空。

距离和刀客一行人分别已有半月之久。

每当想起刀客临别对他所说的那席话。

他的心，都在沸腾。

在这半个月时间里，他凭借着勇气，还有坚持不懈的信念，终于找到了一份酒馆跑堂的营生。

也为了那个颠沛流离大半生的老乞丐找了个家。

虽然，这院子不大，但能遮挡风雨。

也虽然，这院子年久失修破破旧旧，但这院子就像那微弱的火光，能温暖老乞丐和二柱子的心。

“咳咳…”

屋内传来了老乞丐的咳嗽声，听到了这声咳嗽，二柱子站了起来。

他轻轻推开了门，走进了屋内。

“我估计活不过今晚了。”

还没等二柱子开口，那个老乞丐歪着头，咧开了嘴，露出了自己满口的大黄牙。

“不，你肯定能长命百岁！”

二柱子听到了老乞丐的话，扑了过去。

他那双重新恢复生气的眼睛，带着不舍，愤怒，悲伤，痛苦还有一丝无能为力。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老乞丐仿佛早就看透了生死。

他艰难的爬了起来。

欣慰的看着二柱子。

“人生最后，有你陪我，也是不枉我这一生。”

“不不不，我这就去找郎中，找城里最好的郎中！”二柱子看着面色忽然红润的老乞丐，他脑海里想到了一个词。

那便是回光返照。

“不必了。”

老乞丐拉住了二柱子的胳膊。

“我有钱。”二柱子拉开了自己的破衣，那放在破衣里辛辛苦苦攒的零碎的铜板，撒了一地。

这些铜板，是他攒了半个月的所有。也是他准备在几天后老乞丐生日时，买一碗加肉加蛋的长寿面的钱。

老乞丐看着那满地的铜板，笑的更慈祥了。

“不够吗？不够我就去借，借不到，我…我…我就去偷去抢！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傻孩子…”老乞丐笑了起来

作为最了解的二柱子的人，他知道，二柱子其实是骄傲的。

他宁愿跟自己一样做乞丐，也不愿去做强盗和小偷。

能让他说出这句话，足以证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想到这里，老乞丐越来越觉得，自己最后的人生，也没那么凄凉。

“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一个有关于书生的故事。”

……

六十年前，有个左姓书生，这人年少成名，算是杭城有名的才子。

他家境富裕，自然身边也不缺乏追求者。

只不过，左姓书生心比天高，他拒绝了所有追求他的人，惹得他父母和朋友不满。

他朋友问他，你究竟想找什么样的女人。

左姓书生想了想下，他指了指天上说，他想要找九天之上的玄女。

这话惹得他朋友哈哈大笑。

他朋友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朋友也说，人出生，就被上天注定好了，若是非要去强求，将会付出意想不到的沉重代价。

左姓书生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他和朋友，只是再互相开玩笑。

却不知道，这个玩笑，在某一天会成真。

那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左姓书生和三五好友去野外踏青。

在踏青途中，他遇见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身戏服。

她很美，美到让心比天高的左姓书生，自惭形秽。

她望着慌张低下头的左姓书生，她伸出了一只手，说，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西湖。

左姓书生看着那只手，他颤抖的伸出了手。

握住了那只，柔软又温暖的手。

也握住了那只，再夺走他心的手。

他说好。

殊不知，这是他噩梦的开端。

……

左姓书生，带着那名女子，走进了杭城。

那名女子看着这热闹的集市，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那女子对左姓书生说，天上可没有这么热闹的集市。

左姓书生听到女子的话，还有那女子那奇异的打扮。

他忽然意识到，她是天上的玄女。

他小心翼翼的问女子，天上是什么样子的。

女子笑了笑，递给了他一块石头。

她说，这块石头就是天上的石头。

天上的人就跟这块石头一样，冰冷无情。

他接过了这块奇怪的石头。

这块石头，翠绿，坚硬，冰冷，像极了玉石却又有着玉石所没有纹理。

她把这块石头送给了他。

随后，她和他度过了三天难忘的日子。

在分别之时，书生看着即将要离开的玄女。

他问她，这生还能想见吗？

她想了下，说如果有一天这绿石，能够变成像天空一样的蓝色。

他们便能相见。

若是，不能，他们缘分仅到此为止。

书生在玄女离开之后，想过很多办法想让绿石变成蓝色。

结果，绿色不仅没有变成蓝色，他还因为手中的玉石惹上了一个恶和尚。

那恶和尚想要用一斗米，从书生手里换取这块仙石。

但书生岂会换？

却不料，因为书生久久不愿交换，那恶和尚，看着书生诡异一笑，说，既然书生不愿用米换，那么，他也不会强求，只是书生他这辈子，终将为一斗米折腰。

到死之前，也会无儿无女，孤独终老。

……

老乞丐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不愿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他那干瘪的眼眶，挤满了泪水。

也挤满了不甘和遗憾。

二柱子听着这个故事，他攥紧了拳头。

他面色扭曲的望着地上的黄土地。

“后来呢？”

二柱子抬起头，平静看着老乞丐问道。

“后来，书生费尽一生，都没有找到让绿石变蓝的法子，也做了一辈子的乞丐。”

老乞丐从怀中摸索了许久，拿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头。

那枚绿色的石头，如今已经暗淡了许多。

正如二柱子背后的那盏随时熄灭的灯。

“你说这个故事的原因，就是让我去信命吗？”

“去信那虚无缥缈的命运，一生唯唯诺诺，把一切不幸都归功于命运和诅咒吗？”

“不，遇见了你。我才明白，这世间，命运始终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最起码，那和尚说错了！我死之前，还有你陪在我身边！”

老乞丐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绿石摔在地上。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是狗吗？如果狗去做人的话，那么，王英雄就是你的下场。”

“记得。”

“是我说错了。我们本来就是顶着天，立着地的人，为何要去被分成三六九等，为何要去自嘲自己是狗？”

老乞丐望着窗外的夜空，他仰天大笑起来。

“其实，夜晚的星空比白天的天空，更美！”

一阵狂风吹过，

吹灭了屋内这盏灯，也吹灭了这老乞丐这坎坷崎岖的一生。

漆黑的屋内，那块碎成两半的异石。

终于变为了蓝色。

只是，佳人不会再回来，

当年的少年已经逝去。

二柱子看着地上闪烁的蓝光。

他也大笑起来。

只不过，他是眼泪和笑容一同出现。

这到底是荒谬的世界，还有这到底是什么荒唐约定！

……

古刹内，坐着五名胡须眉毛雪白的和尚。

他们在狂风后，昂起了头。

看着夜空中唯一闪烁的明亮的孤星。

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最后还是总归慢一步。”

“也没想到，六十年前，种下的因，今日才尝到果。”为首的老和尚惋惜的摇了摇头。

“真是苦了师兄，为了天地苍生，又背负了一道性命。”

“俗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就当做了南柯一梦吧。”

为首的老和尚站了起来。

“其实，师兄，本意也是为那时的天命之子好，孤独终老，总比死在虚无缥缈的仙缘上强，你们说不是吗？”

另外一名和尚也站了起来，对着那颗孤星，念叨着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师弟说的对。”为首的老和尚看着那颗孤星冷笑起来。

“癞蛤蟆怎么能吃上天鹅肉。就算他真的能吃上了天鹅肉，那也是酸的。”

老和尚还想说些什么时候，

忽然，狂风再起。

那颗孤星竟然化为流星，坠下。

在它原有的位置，又亮起了三颗明亮的星星。

“七杀、贪狼、破军。是杀破狼！”

老和尚看着孤星落下，他浑身在颤抖。

……

二柱子捡起了那碎成两半的石头，放在老乞丐身上。

伴随着这狂风，他用双手在院里刨了一个大坑。

鲜血染红了泥土。

也让他那颗心，变得更为冰冷。

在埋葬老乞丐之后。

二柱子找出了一块木牌。

恭恭敬敬的写道：

慈父左书生之墓。

其子，左柱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