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到底不肯信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何陆,双目锁住他,盯了许久,可是实在看不到他眼中有半点动摇,知道对方是个精明人,这样是搜不出什么想法了,便点点头:“你见到老爷时,话要注意些,他接连几次变故,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若是出零什么意外,你可脱不得干系!”
何陆:“这个自然,福旺和我就跟自家兄弟一样,哪能乱话去冲撞老爷子?”
刘叔再不多话,转身就走,何陆随他走出后门,又转了几道弯,从另一栋大宅子的后门进去了。
进去后刘叔就让他在那里等待,自己拿着那张宣纸进去报告刘正麟了。
细细观察了一番这栋引起多少人遐想连篇的宅院,几乎可以是整个下最有钱的大商人,就住在这里了,以前刘正麟随便一出手,就能让几乎贪得无厌的常效章点头哈腰,他们也不只一次在闲聊中猜测刘府究竟是何等的富丽堂皇了。
然而这里也只能算得上个大宅子了,除了面积确实对得起刘正麟下名商大贾的身份,这里所有的建筑、设施都实用,简练,几乎看不到半点奢侈品装饰,倒也和他印象中那位年纪知命,外貌却是个壮实的中年人形象十分相称。
不多时,刘叔就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对何陆叫到:“年轻人,快,快跟我来,老爷在里面等你!”
心急火燎地把何陆引到刘正麟的正厅中,再走了一段路才请他进入了内室,何陆一路上有注意这里有一些仆人装扮的人,态度却并不卑微,十有八九有问题。
一进内室,刘叔就站在了外面,何陆大步踏进去,看到了久违的刘正麟。
这位名震大江南北的大商人,何陆在武馆里见过几面,但却是他认得刘正麟,刘正麟不认得他的关系,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从何起,便抬头看着对方,让对方先开口。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本那位五十多岁了,外贸却器宇轩昂,精神抖擞,叫人感觉最多不过四十的刘正麟,此时须发皆白,皱纹满面,身材也微佝,这一眼看过去时,年纪起码在花甲之后了!
刘正麟面色虽衰,眼神却依然明亮,声音也威严不变:“兄弟,我看你有些眼熟,你此来,是因为福旺那个混子么?”
何陆一阵心酸,问道:“正是,只是其中周折,不便明,这里话方便吗?”
刘正麟笑道:“当今中都,能好生句话的地方,也就我这个内室了,你有什么话直就好。”
何陆单膝跪下,一躬到地,声音哽咽道:“刘老爷您受苦了,我是常盛镖局里的何陆,在那里见过老爷子一面的,福旺兄弟他带着我们,在南边引了一支人马抗击金朝,因听了您的消息,特地派我来寻访的。”
刘正麟闻声一震,却一时没有开口,起身走踱了几步,突然仰首望,显是不肯让泪水流下来,然后道:“好!好!好!总算没让他爹把咱老刘家祖宗的脸面丢尽!何陆,对了,以前听老常过的,你是那里最为聪明的孩子,好啊!”
刘正麟突然转过头来盯住何陆:“太久了,我一辈子都好像没离开过石儿那么久,没有等候那么久过,唉,恕我失态了,你这一路奔波劳顿,快起来,坐着为我讲一讲这么久都发生了些什么吧?”
可怜下父母心,何陆虽然从没有感受过这种生离死别般的凄楚,这般心酸,却也是感同身受,道:“这事要从我们跟随常师傅离开了镖局,召集了一千左右的义士抗金起,后来队伍被金兵打散了,我们几个被追击得穷途末路时,福旺兄弟正好路过……”
尔后将刘石携百姓一同逃难,一路奔波,却因金人飞速渡过了黄河,走不了官道,只能翻山越岭,走到中州之南已是山穷水尽,就在那里开荒种地,训练人马抵抗金饶事情逐一讲述,只是留了个心眼,在安徽江北建立了耕战城的事情,却没有出来。
刘正麟叹道:“好啊,只有这样自力更生,才能又不打家劫舍、祸害百姓,又能为抵抗外敌尽一份力,得知了这些事情,老刘我是死也瞑目了,你回去告诉他,爹爹永远是爹爹,他做什么都支持,只是我现在的身份,绝不能同他相见,更不能相认!”
何陆暗自松了口气,这老爷子还真是心思缜密,又深明大义呢,接口道:“若是如此,福旺兄弟想必十分遗憾了,我看院内有些人神色就不像是下人,刘伯伯在此,怕是不算自在吧。”
刘正麟笑道:“金人毕竟是蛮夷出身,许多事情又想要做好,又不敢尽信,使唤我们汉人去帮他卖命,却把着权半点不放,当时城里四个大商人,被强征了财产以后,他们纠结许久,才选择了老夫为他们主营商业,因为我没有后人,赚了再多钱也没地方去。”
何陆叹道:“治理国家也不能用人不疑,凡事束手束脚,如何能长治久安?那刘伯伯你现在在这地方,怕是度日如年吧。”
刘正麟道:“没有,只是不知道石儿的消息,才真叫度日如年,他们知道我的钱财无处可去,需要时又能随手拿走,除了将我软禁在这城中不能出去外,经商的大权都握在我手上,倒算是自由自在!哼,这些人要是知道石儿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好了。”
何陆:“是这样的话,那我这次来只怕要空走一遭了。实不相瞒,我们在那边虽然苦心经营,有了些底子,但一边要操练人马抵御外敌,产出的粮米就略显紧缺了,这次我们上下凑了近万两白银,就是打算看看哪里能采购到粮草的。”
刘正麟眉头一皱,语中多了些活泛:“上万两的银子全拿去买粮!不哪里能有这么多货,就是买了,你得要多少人才能拉回去,这一路上可是鱼龙混杂的,怕是瞒不过鹰犬耳目。”
他突然笑道:“对了,这么大的生意,只有我这样富可敌国的大商人才能做得了!而且中都王城尚未完工,这里需要的银两是怎么填都填不满,老夫倒是多少银子都吃得下去!”
何陆连忙摆手道:“可是这事却是通敌的大事啊,事发必然牵连伯伯,还是就此作罢了,看到伯伯平安,刘石也会安心了,粮草的事情我们就另外想办法了。”
刘正麟道:“这两年我两鬓飘萧,起码老了二十岁,又有何平安可言!不过现在心中有了寄托了,多活几年倒还有望,至于牵连二字,你提也不必提,老夫在商道上也算是万人之上了,这些粮草物资还不至于引起注意的,只是金国朝廷里是真缺银子,价钱上不能帮你们多少忙。”
何陆道:“这银子在我们手上,也买不到想要的,就是买贵再多,那也好过看着银子挨饿啊,若是不影响伯伯安全的话,那就劳伯伯费心了。”
刘正麟道:“此事我一是为了家国祖宗,二是为了自己的孩儿,费心二字再不必,之后我会安排几个靠得住的人给你认识,你来这屋内许久了,再久留必然叫人生疑,只你是来做生意的,且先去找个店打尖,其他我自有安排。”
何陆便行了一个大礼,转身就要出去,却听刘正麟最后还补了一句:“对了,记得帮我嘱咐一声石儿,我因为中年得子,教育孩儿时,是始终拿捏不好,他可莫要犯我老路,需得早日娶妻传宗接代呀!”
嘿,那里现在因为太忙,倒让他在这方面清净了几日,这话传过去必然要他忙乎的,何陆心中坏笑,应了一声:“伯伯放心,我一定会转告他的。”
却这边何陆心里的石头落霖,就由刘叔引着,从刘府正门走出去时,却不知受鸟之命,来打探金国情报的虎子正好走过去,见到刘叔毕恭毕敬地位他带路,吃了一惊,暗道:
“果然鸟姐的眼光极尖啊,刘石那家伙果然是个万恶的商人,这何陆居然和这种臭名昭着的商家有勾结!对了,这刘石姓刘,这个刘正麟也……算了,鸟姐要我闲事莫管,还是赶紧回去把这边的情况都报告给她吧!”
不过两,刘正麟就神奇地准备好了一批价值一万多贯的牛羊米粮,同另一批去苏州的货物,由刘叔亲自带人一同运去南方,他的商道很早以前就贯通大江南北,只要带得回足量的银子,金裙是半分不会过问,任由何陆混在商队中,前往长江方向去了。
途经海州之时,却分了两路,一路由老商队运往苏州,刘叔却带着刘家的亲信们去了耕战城。
一路辛苦,刘叔其实心中也忐忑,这些出生入死无数一同走过这条商路的人,倒是信得过,但是他如何能真对何陆这家伙放得下心?他亲自前来,都做了羊入虎口,最坏的准备。
刘正麟只吩咐了他去做这些事情,并确定刘石的存在,可他却决不能只因为一个字就全方位信任这个叫何陆的人,只怕这一趟不是龙潭虎穴,也是啸聚山林的强人山贼了。
可是到了耕战城附近,这些疑虑渐渐放缓了,那数以顷计,丰收在即的良田实实在在地展现在他眼前,如果是山贼强人霸占聊地方,庄稼长势是肯定没这么好的。
“兄弟啊,你们到底有多少人啊,这般望不到边的良田,那是多少人也够吃啊,还花大心思到处收粮,这……”念头一转,这位数十年来对刘正麟忠心耿耿的朝奉,是疑虑更重了。
何陆笑道:“刘叔不必多虑,我们到了这里,离去处只有半日路程了,诸位暂且在此稍加等候,我去喊他们带银钱过来交割货物,刘叔,累您同我走一遭!”
刘叔却是早已生死都置之度外,他们的东西都带过来了,横竖都是要给人家的,也不怕这边耍什么花样,也就心一横,上马同何陆一通奔驰,进了耕战城。
一到城中,何陆连忙安排人手招待刘叔,一边就赶紧去讲城中那一万贯银钱搬将过来,那边就派人赶紧去请刘石到场。
一边感慨这城中建设真是教人费解,建筑简陋无比,不少地方还是以营帐暂居,那道路沟渠却宽得吓人,实在是不明白策划这城区的人是怎么想的。
正起疑间,却见何陆同一些人把银子铜钱抬了过来,看到了这些,就是心中有再多不对,这些钱也做不了假,心中这才稍安,同何陆一起坐下来。
“后生啊,你们这城不啊,就是建得有些不着头脑啊,这排水沟和道路,是不是过零?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啊。”坐着枯等,刘叔终于忍不住找话题了。
何陆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懂,就是福旺兄弟非要这么干,不过后来我们估算了一下,这道路是宽了些,倒也大方,那排水沟还真不嫌宽,好道也没浪费太多人力。”
正时,那猿臂狼腰,威风凛凛,就是满脸污泥不曾打理的刘石跑了进来。
看他的样子,显然是接到何陆的消息就什么都不顾,一溜烟直冲回来的,以至于这般功力,口中一样轻喘,有些收不住。
刘叔第一眼并未认出他来,但是反复打量一下,从眉眼间就看得清清楚楚:这副尊容有几分像他爹,但是还是能和当时那个二百五斤的胖子联系起来。
他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口中微颤,双目含泪,上前抓住刘石,心中准备好的千万句话,憋了半就成了一句:“少爷啊,你瘦了……”
刘石看他的样子都有点背过气去了,连忙扶住他,让他先坐下来,运功帮他把气顺过来,一边道:“叔,辛苦你了,我爹还好吗?这许久……这儿确实是脱不开身,情况好了些,我一定要亲自回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