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石愤然上前,说:“无君命擅移帅印,是欺君大罪也,元帅既然能为江北终生而冒天下之大不讳易印于我,我又岂有推辞之理?为这边地苍生,刘石甘冒千刀万剐之罪受此大印,不复山河必不还朝!”
刘石结果印后,张衷伍便转身道:“赵鼎!你我也算是同朝为官,并无冤仇,此间军事重地,你不顾军心在此滥发淫威,我等也不和你计较,但你这次回去,却不可搬弄口舌,必须如实转告圣上,张衷伍宁冒欺君之罪,也不叫皇上担昏君之名!”
赵鼎这么久了才恍如大梦初醒,明白刚才这一出是在做什么,莫说他就是个对武官骄横跋扈、作威作福惯了的文官,就是抗旨不遵,违背皇权也是他这一生所学之道绝不能触碰的绝对底线啊,只见他一蹦三次高,暴喝如雷道:
“张衷伍!你居然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军汉生来就无半点忠心之实,日思夜想就是要黄袍加身,我警告你,速速收回帅印,本官还能向皇上求情,饶你不死,如有半个不字,赵鼎立时叫人斩汝首级!”
刘石哈哈哈大笑道:“赵大人,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奸贼胡来?再说元帅和我等如今犯的可是个凌迟之罪,你这就自作主张帮圣上改判了个斩刑,眼中怕是全无高宗皇帝了,不知该当何罪?”
“放肆!汝等蟊贼敢反皇上,蔑视朝廷命官,难不成还敢违背上邦天使?如今上邦天使都在这里,你们如此胡作非为,早晚就要被天兵踏平,到那时候却看你如何张狂!”
这一下帐里多少人都纵声大笑起来,何陆却上前对那随从道:“我闻这位大人说起金国人话语来更好过汉语,不妨将这些事情如实翻给这上邦天使入耳,而后再议如何?”
这带来翻译的随从却也不知此地战事的实情,就一五一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与了那金人使者听,末了还加了句要他教训这些反贼。
哪知何陆全程冷笑着听完,这时再盯住那金人的眼神,就看他要如何是好,却见此人抱住头整个人都缩起来道:“列位大王莫要责怪,此时都是这赵鼎自作主张,却无我甚事,要杀要剐只我一人,却非大金国之过也。”
赵鼎听了半天,却不懂女真语,还是何陆将这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了他听,才叫他更加茫然失措,失魂落魄般站在那里不知所云。
何陆道:“赵大人,这金国倾国而来的十几万人马,十去其七如今只剩了几万就窝在那廖关城中不敢出门,我等正在思索计策如何破城灭敌呢,你这时候还拿上邦使者来压我们,怕是不智。”
赵鼎脸绿一阵,黑一阵,终于咬牙切齿起来:“放肆,本官就是再如何不智,也是朝中的文官,生来就要高你们这些武贼一等,你们要么就是图谋造反,罪该万死,要么就得听从圣上管制,不得胡来!忠君之人,将这几个贼头斩首报来!”
毕竟嘛,这君为臣纲民不与官斗,武官不如文官大,上邦大金比宋人高一等,这些扭曲又怪异的想法已经如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完全刻入了这些文官的骨子里,他坚信,这几位啸聚山林的头领和武官,绝不会比他这文官说的话更有用。
这海州主帐之中,包括那位金国使者在人,都和看智障一样看着他,有一说一,智障八成都比他这时候表现能聪明点,看着他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嘲笑都笑不出来。
张衷伍听得心烦,那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前提起这赵鼎,对他说到:“你这贼至死不悟,想来去了朝廷那是无论如何也会胡言乱语,挑拨生事,我等战事繁忙,那里有许多精神来应付呢?莫要胡闹,吃我这一刀!”
拔出军刀来只一刀,就让他再不能胡言乱语了,再一不二不休,将头颅割下来,放在军案上,对刘石说:“好了,这蠢贼已株,驱逐胡虏,北定中原之前,张某回不去临安了,接下来如何处置,还请元帅定夺!”
刘石叹道:“能把张元帅这般忠心不二的人物逼到如此境地,这等蟊贼却是如何混进朝廷里做得大官的?唉,事已至此,人生也不能复生,且就顺势而为吧,何陆,将这什么上邦天使打发回去,顺便叫他带个信!”
何陆上前对那金国使者说:“我想那临安城中消息闭塞,一心苟安,那是生死也不敢去打探这长江北边的事物,如此调走元帅,釜底抽薪的毒计,应该是你们元帅想出来的,今天我也不杀你,只叫你回那廖关城中,将这些事如实报给兀术,知道吗?快滚!”
那金国使者看到明明杀了赵鼎,对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却既不杀也不拷打,不是在鬼门关前一脚踏进去,又被踢了出来?果是觉得万分走运,不过他怕归怕,到底也还有些骨气,既不跪也不谢,挥手行了个礼就大步走出了营房。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看这个金人觉得要比赵鼎顺眼多了,刘石这就将那名随行翻译的随从拉过来,说道:
“这位朋友,你随这位赵鼎大人一路前来,这里事物其中种种都历历在目,不漏分毫,只是他骄横跋扈,乱我军心,如今已被军法处置,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料无论如何,你回了临安也不会如实说的,但是这也不是小事,怎么说也得有个人将这事告知皇上,对么?”
那名随从虽说也是在朝廷官一派的,脑子却不至于发展成赵鼎这样死到临头,都还极度固化,坚持一上邦二帝三文四武的迂腐看法,那是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地道:
“大人说的是,我观那金国使者畏公等如虎,哪有半点先前跋扈的模样?此时确非退兵还朝良机,但是赵大人这怎么说也算是钦差大臣前来传圣旨的,小人回去却当如何说法?”
刘石笑道:“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如今我们事情已经做将出来,却也再回不了头,只消与那皇上说:金人朝令夕改,不久前倾国而出,挥师十五万南侵,受张元帅率军抵挡,已入颓势,此时正是打败金贼,使其再不敢南望之机,故将在外,不敢遵回朝之命。”
随后又悄悄叮嘱他道:“另外,嗯,此去伺机告知圣上,其一,我等此战,只是教金人退兵议和,再无南下之意,其二,我们兴兵只要北拒胡虏,却不会越过黄河,无论金人如何作为,这天下只尊太宗皇帝,他人要染指皇位,耕战军就第一个不答应。”
何陆补充道:“我们军营里的人说一是一,全无那些花花肠子,你这话依样画葫芦说与了那皇帝听,也就罢了,若是你在从中添油加醋、断章取义的话,别的我不敢保证,你就是逃到天边我也能将你找出来剐了!”
话已说完,也就不留此人了,令人将车马行囊并那包着赵鼎人头的包袱交给他,就将他赶出了营地,令他去临安报信,这边则紧锣密鼓地准备对廖关城的进攻。
却说那名随从思前想后,又想起何陆的警告,这些人杀气朝廷命官来面不改色,又虎得上邦使者见了都吓得瑟瑟发抖,怕是真惹不起,就一路快马加鞭赶去渡口,过了长江火速赶到临安,就将所见所闻,和刘石、何陆的交代一点不漏地说与了那赵构听。
赵构先是大惊失色,这张衷伍背离朝廷后啸聚的一群草寇竟是如此悍勇,连大金都被打得龟缩防守起来了?那他们到现在还没有黄袍加身?这还有没有天理?而且当真有将士如此勇猛,这一鼓打过黄河,他爹和他老哥回来,那这皇帝怎么算?
“他们还说,他们永不背叛大宋,而且也不会越过黄河,只要金人肯议和便了,而且无论金人怎么做,他们只遵圣上为帝,却不需再有他人染指皇位。”这随从最后将这些话也一五一十说给了赵构听。
“呼,听这么说好像还好呢,可是打到那时候,金人把父皇放回来怎么办?就算父皇能做个太上皇,皇兄回来了总不好安排吧。”苦苦思索一会,还是没个头绪,想不出个所以然时才想起来:那些人擅自移交帅印,又杀害钦差大臣,这罪过可不比谋反小多少啊。
就算那些人说得是再怎么冠冕堂皇,这实实在在做出来的事那也罪该万死了,何况身为赵光义后人,他身上猜忌和畏惧武官的基因,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因此一冷静下来,就立刻召来了朝中大员,一同商议此事,当然,朝中只有主和派。
“他们这般……这般……这般,就是这样,诸位爱卿以为如何?”赵构如实将这些事情说了一遍。
朱胜飞怒道:“当真是岂有此理了,一群全部知君子礼义的贼军汉,居然敢如此无法无天,一不尊上邦大金,二不敬圣上,还擅杀朝廷钦差,自移帅印,当真是罪恶滔天,万死不足以平其过也!”
赵构道:“这个自然,这次唤众爱卿来,问题就是应当如何处置他们啊,这些人当真是胆大包天,全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杜充道:“那还有甚好说的,欺君罔上,擅杀大臣,这般罪过就是九族也该株了,更别说还恶了上邦大金,若因此伤了上邦议和之意,却不误了大事?难不成还放着不管?以臣之见,当速起军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这话说出口容易,做起来却难,他这话音刚落,那已经领军渡过长江的黄潜善和汪伯彦连忙站出来奏道:“启奏圣上,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赵构本就在气头上,听这么说,如何不怒?恶狠狠地说:“那依着你们说,这些人欺君罔上,肆意谋反,擅杀大臣,都要依着他们胡来,却不能惩处?那要律例国法何用?”
这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他们一个长江也没渡过,一个过了江也没走出江苏,就被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金人逼了回来,还贴了一批兵甲粮草,这要是再派兵过江,是有多蠢?却又不能明说,支支吾吾,突然想到了点什么,黄潜善连忙奏道: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这劳师动众,起兵讨贼之事,这两年江南兴兵倒也不少,却并无不可,只是先前和议中说的是江北归金,咱们的大军就这么冒然过去,却不违背了和议,恶了上邦和气?”
汪伯彦也连忙插嘴道:“是啊,陛下,咱们安定下来不久,从各地征来的钱粮丝绸也有限,这今年份的岁币还没凑齐呢,现在兴兵讨贼,必然要耗费钱粮,要是一个没数,虚耗过多,却误了交岁币的日期,那才真叫上邦震怒,后果不堪设想啊,还请三思。”
赵构略一沉吟,好像是这么回事啊,可是这张衷伍的事情,明明就是金人来叫他们去找的啊,如今金国人必定大失所望,说不定还要震怒,这一下他们不经金人允许,就擅自兴兵过了长江,那怕是问题严重了。
“这也不对啊,可是上邦的完颜宗弼元帅亲自派人来要咱们处理此事,还点了张衷伍的名,若咱们办不妥,那上邦人士不也是极为不满么,若又因此震怒,却更为不妥,却叫我等如何是好呢?”赵构一时间举棋不定,十分为难。
反正死活也不能再兴兵过江了,叫他和汪伯彦去,他们是死也不敢去了,而随便换个其他大员带兵,一过长江,他们当时的操作就全传帮了,那还得来?黄潜善起身奏道:
“圣上,此事既然是上邦授意,自然不可不办,然而江北事物错综复杂,我等这两年又不曾关注,强行去办只怕不易,因此黄某恳请亲去大金国走一遭,当面问了上邦元帅的意思,带回来再决定如何处置,何如?”
他心中暗自盘算,暂时又避免了兴兵过江,让自己上次的事情穿帮,又能去金国讨好上邦人士,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去为金人办事,再不用提心吊胆被金人打过来,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