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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刻,众大臣于奉天殿前三三两两的站立着。

最上方玉阶之上,司礼监掌印太监韩振站在最上方,虚着眼双目下垂,从外看上去,这位大太监脸上古井无波,但实际内心里,这位大太监此刻却是不知道多么得意。

六年了啊,终于熬出来了。

这六年来,陛下几乎便没怎么管理过政事,头一年刚坐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是有些想要励精图治的意思,只不过很快便被现实击倒——繁忙的政务,复杂的军政,风雨无阻的早朝,再加上些个不省心的事儿堆积过来,这位“辛劳”不过一年的陛下便病倒了,且这一病,便是五年。

五年啊,整整五年,这位陛下借着龙体虚弱,隔三差五的便不再早朝,将国朝大事尽数丢给内阁,改朱批为蓝批,自己躲在后宫之内只顾享乐去了,自己这位掌印太监也跟着如同虚设。

还好这大乾尚有一位能坐镇朝纲的杨老太傅,不然光是这几年,便能将先帝积攒数十载的盛世气运给挥霍干净。

也该改朝换代了。

韩振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一片,心里冷哼一声,你们这群所谓的大臣,这些年可少没将咱家放在眼里,如今新皇即将即位,你们还敢继续对杂家威风下去?

只是,这新皇到底是有太后支撑的景王,还是那位背靠杨太傅瞧不出深浅的永王?

至于那位还被皇后幽禁在宫里的那位小皇子?韩振压根便没放在心上。

现在可不是武帝即位时那般国朝不稳了,况且景王和永王这两位无论是辈分还是实力都远超于那位皇子殿下,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可能性。

司礼监大太监在上面想着,下面一群臣子们也心思各异。

柴信然双手插袖,站在最前方,听着身后大臣们传来的三言两语,默不作声。

“你们说,这先皇驾崩,宫里竟是一点消息也不传出,足足瞒了数十日,唉,简直是天下奇闻!“

“别说了,要不是杨老太傅出面,怕是现在整个朝政早就乱做一团了。”

“哼,先皇不理政这么多年,大乾上下还不是照样井井有条的,只要她后宫不干政,哪能出这么多乱子?瞧瞧那平凉侯,都敢带着十万大军打到京城来了!”

“李大人,慎言啊!如今尚无新皇登基,陛下还不能称先皇!“

“你们说,这平凉侯到底是什么心思?”

“哼,投机取巧之辈而已,还不是想借着这风雨飘摇之势,亮一亮自己的爪牙,这样新皇登基,还不得看中他这位重兵在握的封疆大吏?”

“钱大人这话不对吧,新君登基,这平凉侯便敢如此耀武耀威,这不是找死吗?”

“难不成真是想要扶持那位皇子殿下登基?“

身后众臣议论纷纷,此时五位内阁大臣也都来齐了,站在柴信然身侧。

“柴大人,这些日子都不见柴大人来朝,这一场大病,到是病的不清啊。”身侧的礼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魏恒眯着眼笑着打趣道。

“托魏大人的福,今个总算是能下地了。”柴信然也笑着回礼道。

“哦,真是怪了,这太后临朝竟能治好柴大人的缠榻重病,到真是奇闻啊。”建极殿大学士严成志也凑了过来。

三人对视一眼,均是放声大笑。

另外两位则没两人这般气定神闲,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柳文颇有些忧心忡忡的道:“三位大人,国不可一日无君啊,这陛下驾崩多日,到现在新君尚未确立,我这心里啊,沉甸甸的。”

“慌什么?”魏恒一甩袖,不悦道:“柳大人,这么多年咱们五个还不是照样过来了,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柳文闻言沉默不语。

最后那位武英殿大学士何景成见状连忙出来打着圆场道:“诸位诸位,不知这新君人选,几位心中可有人选了?“

柴信然眯起眼睛,捻着胡须道:“何大人这是什么话,若是让大臣们听见了,传出去,天下众人还以为我们内阁已经可以立定新君了。”

“好了好了好了!”何景成一甩袖,有些着急的喊道:“我的大人啊,我的几位大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没看见奏报,那西魏的三皇子已经登基了!此子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竟能做出弑兄囚父这种事,这一国之君的性格,便能决定这国朝气运,我看这西魏必然成为我大乾心腹大患啊!都这种时候,诚如柳大人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就在何景成慷慨陈词之时,身后早有众大臣围了上来,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何大人言之有理啊。”

“正是如此!”

见众人围了上来,何景成有些脸色涨红的继续喊道:”诸位,老夫今日斗胆说上一句,国朝在此危难之际,正是你我臣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时啊!我建议,便在今日上朝之时,有太后在场,当场立下国君,才可保万里江山无虞啊!“

众人闻言左右对视,一时间场面竟沉默了下来,早有机灵的人往后悄悄退了几步。

严成志皱眉道:“何大人多虑了,有平凉侯镇守西疆,那西魏还暂时还翻不出什么风浪。”

何景成被严成志这么一盆凉水泼下,只得讪讪一笑。

柳文正要开口,正饶有兴趣瞧着热闹的韩振看了眼天色,身后已有宦官来报,便开口领着众多大人入朝去了。

柴信然身为首辅,领着众臣一步步的朝内走去,心里却是七上下,不知该怎么想。

这几日,他一直在“病中”冷眼旁观,觉得无论是永王还是景王,都不好惹。永王这些年暗中经营朝政,笼络了不少大臣,并且与西边的几位公爵关系密切,这些事他都暗中记在心上,永王却有才学,但他每次瞧着永王那和煦的笑容,总觉着不太舒服。

至于景王....柴信然摇了摇头,这位喜怒于色的年轻王爷,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这些年好些个案子在他手上,但都被按下来了,陛下不理会这些事,自己讨个什么无趣。

现在平凉侯也派人来了,正是五年前那位因得罪权贵而被自己亲手送去北凉的狂妄书生,不过让他没想到的事,自己的一时惜才,到是给西凉带来了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士。

只是....平凉侯当真将这赌注压在这七岁孩童身上?

不过照目前的局势看来,平凉侯此番十万大军压境,不但给这位年幼的殿下立了威,还将整个场面给扳平了,称得上是一步秒棋。

太后的那些心思自己还是知道的,想要借助那位中军都督的大哥,调兵入城,届时内有太后坐镇内宫,外有大军围城之势,这景王殿下坐上皇位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只是无论是永王还是那位杨老太傅,能让这几位如此顺利吗?听下面人说,这南边的奏折一封封的朝着内阁递,全是来要兵要粮的,这南边的那些个土著蛮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打了?让这些镇守边疆百年的公爵府一时间都支撑不住?

平凉侯这一手率军勤王剿贼,便是狠狠的震慑了两位,让这场皇位之争不至于最终血流漂橹,刀剑相向。

只是如此一来,这位皇子殿下的最大、也是最后一张底牌便没了啊?

难不成......柴信然皱着眉,回想起那位书生深夜的那段话,

自己稳坐内阁十余载,陛下不理朝政,几位内阁大臣按照武帝时留下的方略,倒也将这大乾给支撑住了。人人都说自己的大权在握,可只有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站得越高,这走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不像别的重臣一般可以作壁上观,任你是永王还是景王,无论谁登基都不会影响到自身前途。与其涉险争斗,还不如两不相帮,总不至于新皇登基了,还会来找自己麻烦。

但自己不行啊,自己作为首辅,只要自己选错了人,新皇登基,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这些年在朝中虽积攒了些人脉,但对头也是不少。

直到身边人轻轻推了自己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已经站在朝堂之上了。

“柴大人,柴大人?这几日内阁可有什么要紧事啊。”太后柔雅的声音自帷幕后传出,群臣百官已经站定,龙座空悬,只有大太监韩振高站在一侧。

柴信然定了定神,此时朝堂之上便如一个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无法自拔。他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无论卷到哪一边都会十分危险,若是自己贸然卷入,这整个朝堂之上,便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会太后,老臣这几日,偶感风寒,一直在家养病,内阁诸事尽都交由其余四位大臣处置在。”柴信然还顺势咳嗽了几声。

“哦?柴大人莫不是前些日子在宫内未能好好休息,以至于伤了身子?这么说,倒真是哀家的过错了。”

此话一出,柴信然面色微微一变,低下头道:“臣岂敢。老臣不过是近些日子天气严寒,不慎偶感风寒而已,相信有太后惦念,这病不日便能康复。”

“那便好,柴大人乃是国朝重臣,许多事少了您的操持,哀家这心里也是放心不下啊。”说罢顿了一下,似乎是喝了口茶,又缓缓道:“诸位都是大乾的栋梁之才,如今称得上是国难当头,陛下突然驾崩,竟连个后继之君也没定下。他与灵帝、武帝这两兄弟一般,都是一样的命苦,想当年灵帝走了,哀家那是哭的个死去活来啊,只剩下我与景王孤儿寡母的,那时景王才出生,哪能继承这泱泱大乾,便让年幼的武帝即位,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头,哀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说道动情之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武英殿大学士,内阁大臣何景成闻言连忙开口道:“太后如此仁厚,乃天下之福。”

叹了口气,太后继续说道:“只是武帝也是个不听劝的,若是好好的待在宫中,那会死在那西凉。”

“如今这宫里,又只剩我们这孤儿寡母,日后还得仰仗着诸位多多照应了。”

几位内阁大臣目光闪动,这便开始试探了?

她抹了下眼泪,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那平凉侯可有奏章?”

何景成闻言一脸正气,朝前一步大声道:“太后,平凉侯无奏,但臣却有本奏!”

“哦?何大人有何要事?”

何景成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平凉侯率十万大军私自回京,罔顾国法,更是连斩数十位守城大将,臣请太后治罪!”

柴信然默不作声的看着,心里想着这位何大人终究还是按耐不住,站到了太后这边,只是此时这么早便跳出来,便不怕被枪打出头鸟吗。

令他没想到的是,身后竟一时间传出无数附议之声,他一挑眉,回头看了何景成一眼,后者回递过来的,是一个仰头得意的笑容,那笑容里传递着一个危险的信息。

柴大人,没想到吧,风水轮流转,如今太后景王势大,朝堂之上已经不站在您这边了,这首辅的位置,您也该让让了。

柴信然面无表情的回过头,默不作声。

“好了,这平凉侯不过是念着先帝的情,想要送武帝幼子回宫摆了,诸位大人说的严重了。“太后到是淡淡的开口道。

朝堂之上形势一片激昂,口诛笔伐。而在平凉军大营中,卫康看着逐渐变小的漫天飞雪,朝着身侧的白衣书生问道:“都布置好了?”

白衣书生点头道:“都安排下去了,即便殿下没能夺得帝位,也会有高手暗中将其带回来。”

”嗯,“卫康罕见的露出疲惫之色,揉了揉眉心,白衣书生继续道:”侯爷,若是按照在下的谋划,虽然只有四成胜算,但也是极为可行的,为何临到头了,侯爷却放弃所有计划和这些年来的部署,将希望寄托在给杨老太傅的那封信上?“

卫康微微一笑,看向身边这位靠仅靠谋划便使得西魏皇室内斗,让大乾西境缓过了为困难的五年的白衣谋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自然知道你计谋无双,但有的时候,对付有些人,并不一定要用计谋。“

白衣书生一愣,皱眉道:“侯爷此举已经与赌博无异,侯爷与在下谋划了六年,便是为了对付这位杨老太傅。那杨老太傅乃是永王的恩师,必然......”

“你错了。”卫康看着远方,入目处是一片荒凉的白色。

“我赌的不是我自己的眼光,而是先帝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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