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殿下现如今,其实无需太过忧虑。这些人对殿下说的,殿下也只需牢记心中即可。”
“治天下者为君,然乱天下者亦为君。”
“乾史有记载,太祖当年一扫天下,雄霸中原。但晚年亦曾对臣下言‘马上得天下易,马下治天下难。’因此,所有人对殿下的期望,对殿下而言,则是只需去用心去学,去学怎么做一个好皇帝即可。”
赵广源听到这话,只觉得如醍醐灌顶,这些日子所存在心中的疑虑如阴云般一散而空。整个人也不自觉的坐直了。
“那我要跟谁学?”赵广源认真问道。
于永丰闻言脸上带着微笑,同样反问道:“殿下有何志向?”
赵广源顿时皱起眉头,愁眉苦脸道:“我.....我在凉地便被先生问过,我....我写的是....”他抬起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道:“是有吃不完的红烧肉。”
于永丰先是一愣,骤然笑出了声。
“殿下果真质朴。”
赵广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殿下,”于永丰正色道,“治天下者必先立其志,殿下日后乃是一国之君,殿下的心思,便是我大乾的心思,殿下的志向,便是我大乾的志向。殿下一念所至,乃百万王师剑之所指,亿兆黎民心之所向。是故治天下者需以天下之心为心,殿下若是想有那吃不完的红烧肉,便不妨以此为志,若是真有一日能让这天下之人都能餐餐吃上红烧肉,那殿下自然便是百姓心中的好皇帝了。”
赵广源楞道:“这样也行?”
于永丰大有深意的看着赵广源,沉声道:“古往今来,从未有哪位君王做到过。”
赵广源陷入沉思之中,又突然开口询问道:“那我该怎么做.....不对,是怎么学?”
于永丰微微一笑,一甩长袖,朗声道:“古之圣者,并非天生圣人。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殿下只需以史为鉴,熟读经书,自然会知晓其中道理。若是我今日教给殿下,那这些便不是殿下自己的道理了。”
“治国难,殿下如今心中有些惶恐,微臣也能有所感触,但殿下须知,自古皇朝之中,无论是千古一帝,或是盛世之君,其实都是有些相似的。”
“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是自贤。无论是三皇五帝,亦或是历代圣君,实际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缺点,这些事史书亦有所记。但他们无论是谁,都是知人善用,选贤取才,方才能开创属于自己的一代盛世。”
赵广源听得入神,只是两人说话间,天色也是渐渐昏暗下来。
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吴长起已经缓了过来,此刻已经起身,在书房候着在。
两人对视一眼,均觉得时间过得有些飞快,心中都有些微微不舍。
对于永丰而言,这位殿下与之前的几位帝王都不一样,他已经微微有些能理解,为什么杨老太傅能下定决心去立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殿下登基。
而对赵广源而言,则是终于有人不再是去为他做什么,或者说,逼着他去做什么。他心里清楚,明白,无论是卫康,还是杨老太傅,亦或是慷慨赴死的梁鸿云,他们都是为自己好,能感受到,但是他们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或者说是,他们考虑过,但大多选择了忽略。
天子无情,或许他们认为,以这种方式,才能让赵广源尽快的成长起来。
而于永丰今日一番开导,总算是解开了这么多天,赵广源心中的心结。
两人又对视一眼,赵广源有些依依不舍的站起身,于永丰也同样站起身道:“时辰不早,想来殿下是要尽早回宫。今日殿下能来祭拜恩师,微臣心中不胜感激,还望殿下牢记今日之志,无论是为了恩师,为了天下百姓,亦或者说是为了殿下自己。”
赵广源心中一凛,努力回忆着先生与别人行礼时的模样,郑重其事的朝着于永丰行了一礼。
于永丰则是连忙让开,连连推辞。
临出门时,看着赵广源有些孤瘦的身影,于永丰眼神微微一闪,突然开口道:“殿下稍等。”
赵广源疑惑的回头看像于永丰。
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朝外喊道:“你先去吧,殿下吃个果子,马上便来。”
听到外面小厮的声音越来越远,于永丰低着头将赵广源拉至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记住三件事。”
赵广源看他如此谨慎,一时间也是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殿下此番回宫,切记三件事。”
“其一,今日靖安公所为,并非是如他人所想,想给殿下个下马威,而是在于吴长起此人左右摇摆,徐国公此举无非是替徐家、替太后出口气罢了,震慑一番那些个对徐家不敬之人。并且殿下日后也许小心防备着吴长起。”
“其二,殿下在宫中可谓孤立无援,若是任何人接触到殿下,想给殿下无论是什么消息,切记小心防备,若无能相信的信物,即便是平凉候的消息,也许小心防备。”
“其三,”说到这,他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不过还是继续道:“这第三,微臣心中也并不十分肯定,但还请殿下务必小心戒备着杨老太傅,至少在这几年内,殿下万不要违背杨老太傅的意思。”
赵广源有些惊鄂的看着于永丰,却见他继续匆匆道:“殿下,若我是平凉候,无论是任何情况下,都会至少给殿下安排个能出谋划策之人,但直到现在,殿下仍如被平凉候丢弃在这京城一般,不理不问,只是放手交给了杨老太傅。这些年微臣也关注过平凉候,谋定而后动,此举实在是不符合他的做法。所以......”
赵广源努力的去记下这些话,将他们藏在心中慢慢咀嚼。
“殿下,”于永丰声音突然拔高,眼神中带着深意笑道:“这果子虽然有些苦,但吃下去,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吴公公也已经在书房候着了,殿下也不要贪吃了,快些走吧。”
赵光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抓着桌上的几个果子,塞到怀里,一脸紧张的出了门去。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于永丰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于大人可否告知在下,方才与殿下说了些什么?在下回去也好和太傅交代。”
一个声音自门外忽然传来。
于永丰抬起头,一脸真挚的看着窗外,笑道:“这.....恐怕有点不方便。”
“哦?”
外面声色明显冷了下来,于永丰这才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吧,只是阁下切勿传出去了,殿下方才走之前,突然拉着在下问道.....京城里的哪家红烧肉好不好吃,与西凉相比有什么区别,在下.....在下.....”
那外面的人明显膈应住了,不一会便没了声音。
屋内外一阵寂静。
“殿下.....”于永丰盯着那微弱的烛火,喃喃道:“希望您可以撑下去。”
..........
西凉,一片荒凉的戈壁上。
卫康正朝着城内一路奔西,身后还有一骑,上面是个带着帷帽的身影,看身段,可以隐约瞧出是位少女。
两人风尘仆仆,在沿路的一件茶铺停下,停马歇息。
选了处较为干净的桌椅坐了下来,点了些吃食,两人随即便陷入沉默。
凉地的风很大,尤其是冬日,极为寒冷,但两人均是单布薄衣,却不见丝毫畏寒之色,明显都是有内力傍身的高手。
卫康从怀中取出一个黑布包裹的事物,放在桌上,推到那帷帽少女面前,沉声道:“此番幸而有姑娘相助,才能将这宝贝夺来,这茶铺一过,你我便要分别,卫某在此多谢姑娘千里奔袭之恩。”
那少女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将黑布捡起,放入怀中,一言不发。
卫康与她相处数日,已是了解她的性子,苦笑一声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那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数日未曾开口的她声音有些清冷沙哑,好似那深夜的月色般,让人心底听着便觉着舒服。
“你为什么是自己来?”
卫康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笑道:“不奇怪啊,若论武功,这凉地能打得过我的,可没几个。”
“为什么是你?”
卫康一口气将杯中凉茶喝完,喃喃道:“因为人都派出去了啊。”
少女闻言不再说话,只是细细的吃着小二端上来的吃食。
卫康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看着少女问道:“你此番前去,虽然消息隐秘,但总怕是会有些危险,你......”
“他们打不过我。”少女平静道。
卫康微微点头,看着东边,叹道:“也不知道这药能让太傅撑上多久。”
少女沉默片刻,开口道:“少则三年,多则十年。”
卫康沉吟片刻,微微点头。
“姑娘,日后我那不争气的侄子,便交给你了。”
若是让熟悉的人看到这位手握重兵的平凉候竟向一位少女这般说话,定是会惊掉一地下巴。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撇到一边。
与此同时,京城之内,白皓初正聚精会神的拿着毛笔练字,一脸咬牙切齿,仿佛对这桌上的纸张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一旁的少女并未如往日般在一旁取笑他,而是认真的擦拭着剑身,在残阳下,滑出一道道清冷的亮光。
白皓初气咻咻的将毛笔摔在桌上,瞧着一旁的少女,奇怪道:“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出门。”
少年抬头看了看即将落下的夕阳,纳闷道:“这时候出去做什么?”
“有人这几日要来了京师了。”
“谁?”
“飞鸿剑的那个传人。”
少年脸上笑容一收,眼神严肃道:“很厉害?陈大叔他们打不过?”
少女微微摇头,开口道:“除了那位还在养伤的楚平川,这个京城怕是没有人能拦住她了。”
白皓初上前一步,拦住少女的手,目光带着紧张道:“你不许去。”
少女低着头没有继续说话。
“妈的,”少年暴了个粗口,一脚踢在身侧的椅子上,怒骂道:“这永王到底将梁鸿云的妻子藏哪去了!”
“已经散下不少暗探了,江湖上的兄弟们也都在打探,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少女很是平静道。
“你不能去!”少年眼睛有些发红,咬牙道:“皇宫里那么多高手,一定有人能拦下她。”
“她不是梁鸿云。”少女认真的看着白皓初,继续道:“她是个女人,这些年,她为了找梁鸿云,已经几乎走遍天涯海角了。你知道,发了疯的女人,会有多可怕。”
“那也不能你去!”
少年仍旧死死的捏着少女洁白的手臂。
“我不可能亲眼看着他被杀,你是知道的。你帮不上忙,这几日在院子里等我消息吧。”
少女轻轻掰开少年的手指,起身走到屋外,脚步一顿,又回头展颜一笑道:“等我回来。”
“他妈的,”看着少女远去消失的背影,少年咬牙道:“赵四!赵四!快给老子滚过来,老子要干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