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皓初坐在面摊良久,听着整座京城四处传来的喧闹之声,恍若隔世。
阴谋诡计,刀光血影,在以前看来似乎只是纸张上的几份笔墨,寥寥数语虽言辞简练,但其中透露的残忍与血色,直至现在他才有所体悟。
赵广源需要成长,他何尝也不需要?
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穿过这条街道,路过陌生的行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
是啊,新皇登基,天下大赦,百姓有了希望,自然会载歌载舞。
他没有回府,也没有回宫,路过一间私塾,里面传来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
“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他驻足站在围栏之外,看这满屋子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在老先生的一声散学后,匆匆行礼一哄而散。
“公子.....?”
老先生年纪很大,老态龙钟,暮气沉沉的搭耸着眼皮问道。
“闲散学子,散步至此,瞧见先生授课,心里起了些念想,情不自禁的走了进来,还望老人家恕罪。”
“呵呵,无妨,无妨,圣人像下,皆是学子,公子不必拘谨。”
老先生慢慢吞吞收起书,从屋子里拎了个热壶,也不知从哪摸出个茶杯,给白皓初倒满。
“听公子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不知家住何处啊?”
“我.....”白皓初张了张嘴,又收回嘴,如此几番反复后,慢慢合上嘴叹了口气。
老人家似乎只是随口问问,手里捧着书,并未瞧向白皓初。
天色不错,斜阳倚照,老先生坐在一张油黄的旧藤椅上,伴着一壶浊茶和枯黄老树枝丫间散落的碎影,对着一本破旧的老书摇头晃脑起来。
“无妨,”见白皓初没有回答,老人家自然以为提到了什么伤心之事,安慰道:“少年有志者,四海之内皆可为家。”
白皓初洒脱一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滚烫的浊茶顺着喉咙一线而下,烫的白皓初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都说,书读百遍其意自现,不知老人家这书读了这么久,都读出些什么了?”
老人家闻言很是疑惑的歪了歪头,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明白,笑呵呵的回道:“我啊,这书啊,读了几十年了。”
“若不是为了这些孩子,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必再每天去伺候这群小祖宗。”
“没办法啊,这些个孩子们,都是穷苦人家,家里供不起,老夫便索性都唤了过来,不收银子,权当是陪我这个老头,给我解解闷了。”
白皓初闻言一怔,肃然起敬道:“老先生当真高义。”
老人家随意的挥了挥手,上下打量着白皓初道:“公子也有心事啊?”
“背井离乡,难免起了些忧愁的念头。”
“公子年纪尚浅,怎么也会起了这种忧思心境?到是有些老成了。”
白皓初闻言一笑,放下茶杯,先替老先生满上一杯,随后自己也倒了一杯。
“老人家说笑了。”
老先生似乎起了兴致,收起掌中旧书,眯起眼眸,若有所思道:“老夫其实也不是京城人士,年轻时家里闹了饥荒,随着家人出逃,最后便都散了,从此也再没回去过了。”
“老人家不思乡吗?便没有回去看过一次?”
“看什么看呐。”老人家翻了个身,用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把旧藤椅发出一阵咯吱声。
“物是人非,回去了也只是徒添悲伤,老夫再京城里过的很好,这人呐,还是需要牵挂,心里有了个挂念,在哪都一样。”
白皓初闻言怔在原地。
懒散的春阳透过稀疏的枝杈,零碎的阳光三三两两的散落在两人身上,老人家眯着眼,说不出的惬意。
“是啊。”
白皓初低着头吃吃的笑着。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白皓初盯着地上的一抹残影,情不自禁的喃喃道。
老人家闻言身子一抖,眯着眼打量着白皓初,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又闭目沉思,似乎是想要找出这句话的出处。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一老一少两人便一个捧书,一个发愣,直至夕阳西下,屋外的篱笆围栏浮现一道白色身影。
白皓初站起身,朝着老先生恭敬行礼,笑道:“老人家,多有叨扰了,多谢您老的这一番茶水了。相见便是缘分,祝您老长命百岁,在下这便告辞了。”
老人家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反倒是认真的询问道:“公子之前这句话.....”
“是为看透了人生的先生所写,在下也不过只是随口念念。”
看着夕阳下最后的余晖散尽,白皓初辞别老人,与宁杏儿伴着天边火红色的晚霞,朝宫内走去。
“方才那位老人家,是你的故识?”
宁杏儿轻挽发丝,这一趟出门后,她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愈发内敛沉稳了。
“不认识,散步遇上的,随口聊了几句。”
宁杏儿一挑眉,嗔怒道:“我是说你这一下午都去哪了,不在宫里,竟是来蹭位不认识的老人家的茶水喝,你怎么好意思。”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人生在世,脸皮厚点总能讨到些好处。”
白皓初嘿嘿道。
“是吗。”
宁杏儿闻言到是没有发怒,而是似笑非笑的从怀中掏出一页纸,不紧不慢的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啧啧,这写的,只不过半月,某位才子的大名又一次传遍天下了,据说这位夜姑娘如今身价怕是涨了十几倍了,大伙都想去瞧瞧天仙似的人儿到底长什么样。”
白皓初面色严肃,冷哼道:“那种水桶腰爪子脸的玩意也能配得上这首诗?”
“爪子脸,”宁杏儿轻笑道,“你就不要说笑了,现在连我都想去瞧一瞧这位夜花魁了。”
“赠夫人!”
白皓初抢着说道:“这首诗,我写了名字的!是写给你的!不信我叫人.....”
“算了。”宁杏儿冷哼道。
白皓初顿时舔着脸赔笑。
“云想衣裳花想容.....”宁杏儿边走边看边念,愈看愈是喜爱,小心翼翼的折好纸张,放入怀中。
“广源怎么样?”白皓初随口问道。
“现在要改口了!”宁杏儿板着小脸,一脸严肃道。
“是啊,该叫陛下了。”
白皓初一声感叹,此时敲好走至宫城外围,一队骑兵风驰而出,不少太监神色匆匆的朝着外面走去,脸上写不出的慌张。
“怎么了?”白皓初瞧着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抓住个太监问道:“怎么了?这么多人慌慌张张的干嘛,登基大典不是结束了吗?”
那太监看了眼白皓初,眼神一皱,本不想理会,但瞧两人衣着打扮非富即贵,能出入皇宫的哪个都不好得罪,只能一边焦急的看着已经走远的同伴,一边焦急的说道:“出大事啦!”
白皓初和宁杏儿对视一眼,眉头不约而同的沉了下来。
“怎么了?宫里出什么事了?”
那太监急的满头大汗,但还是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死人啦!”
“谁死了!?”
“西魏的人啊,西魏使团里,死了人啦!”
“西魏...”白皓初一怔,那小太监连忙挣脱,朝着外面赶去。
“怎么会这样?”宁杏儿面色凝重的问道,两人也连忙朝着宫内走去。
“看样子这死了的人,身份地位还不小,不然也不会闹出这动静的。”
白皓初看着不远处在阴沉的余晖下早已经灯火通明的大殿,一路上的装饰也是充斥的喜庆,冷笑道:“是真的有人不想让广....陛下好过啊。”
两人一路行走间,不少宫娥太监乃至大臣们,都神色匆匆的朝着宫外走去。
西魏来的使团里死了人,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且不说是当场死在这登基大典之上,会不会引得这位新登基的小皇帝不悦不说,光是去处理西魏那边的人,都已经让人焦头烂额应接不暇了。
两国交往,最怕的便是出现这种事情,若是能迅速平稳处理、查明死因到是还好,若是一个没处理好,没了个交代,甚至可能会出现两国刀剑相向的局面也不得而知。
尤其是眼下,西魏陈兵数万压至边境,平凉军严阵以待,若是朝廷这便出了什么乱子,这边境数年的大好局面,可就毁于一旦了。
两人持着令牌一路放行,总算是来到了大殿之中,正一脸焦急站在殿外的吴长起瞧见两人,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拽着两人避开了大殿正门,朝着偏殿而去。
“死的是谁?”
白皓初直接开门见山。
吴长起这些日子也是知道了这位将来的驸马都尉性子和才学,也是急匆匆的回道:“西魏那位陆宗师的大弟子。”
“怎么死的?”
“不清楚,正在派人查验。当时所有人都起身恭贺陛下,奴才站在最前面,也没瞧见怎么着了,这人便晃晃悠悠的倒下了,可把老奴给吓坏了,老奴见陛下有些不知所措,唯恐在西魏使团面前失了仪,便带着陛下先来到这偏殿休息。不过老奴瞧那尸体七窍流血的模样,应当是被人下毒致死。”
“这位陆宗师的大弟子此番前来,可是以使团正使的身份,现在不明不白的死在宫内,还是当着文武百官和众国使臣的面,这下是真的难收场了,老奴已经派人去请了几位阁老,另外鸿胪寺这几日接触西魏使团的官员差役仆从们也都尽数派人去控制起来了,刑部和大理寺的诸位大臣也都闻讯正在前来。”
白皓初摸着下巴默默的听着,忽然开口问道:“当时殿里都有哪些人?”
吴长起弓着腰皱眉抬头思索,喃喃道:“有诸国使臣,有礼部的官员,有奏舞的歌姬和一众小太监们,剩下的....便还有些宫廷里的侍卫。”
“有什么反常举动吗?”
“没有,”吴长起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当时场面很乱,不过那齐国的使臣到是笑了出声,一幅看热闹的样子。”
“这位陆宗师的大弟子我也早有听闻,武功之高在宗师之下难寻敌手,若是想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怕是很难。”宁杏儿也皱眉道。
白皓初依旧没有做声,几人说话间匆匆来到偏殿,便瞧见百无聊赖的楚夕正上下抛玩着一个苹果,赵广源则坐在一旁发着呆。
“那人怎么样了?”
瞧见吴长起入内,赵广源连忙开口问道,又看见紧随其后的白皓初和宁杏儿,更是连忙上前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楚夕瞥了三人一眼,手中继续抛动着水果,慢悠悠的开口道:“没有人下毒。”
似乎觉得说的不够准确,她又加重了语气解释道:“至少在大殿里,我没瞧见。”
“楚姑娘怎么能这么准确的知道?”
宁杏儿好奇问道。
赵广源龇着牙指着头顶道:“楚姐姐一直在....上面。”
说罢用手指了指上方的梁木。
“那大个子进来便发现我了,中途还瞧了我好几眼,他武功如此之高,离得又近,我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那这么说...是在光禄寺!?”吴长起一惊,下意识便要出门吩咐,却被白皓初一把拉住。
“宴席的酒菜可都是一样的?”
吴长起努力回忆了下,说道:“除了齐国那使臣特地要求的饭食之外,都是毫无分别。”
“既然都是一样,又如何能准确的将毒投在这样一位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我可不相信这么个大高手会如此不谨慎。”
“说不准....是在这个场合放下了戒心?”
吴长起有些拿捏不准。
“不用想这么多,反过来想,只需要考虑,这人一死,对谁最有利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