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人家火烛光,开门处处见红妆。
新君登基,与天同庆,于百姓同乐,本该是这么个大喜的日子,却因为西魏使臣之死,闹得宫内是一阵鸡飞狗跳。
暖阁内灯火通明,内阁诸位大臣、太医院、刑部侍郎及主事、大理寺卿以及宫内禁卫一干人等,都聚集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
而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娥都闭紧了嘴巴,生怕说的话招惹到了不该惹的麻烦。
殿门之外,寒风中颤抖着蜷缩着一大群密密麻麻的人影,杀气腾腾的禁卫泛着寒光的腰刀正毫不客气的指向众人。
跪在最前面的老道士正龇牙咧嘴的摸着跪的生疼的膝盖,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哎,年纪大了,这把老骨头看来是不中用了。”
“师傅,这是不是先皇死了,要抓咱们来陪葬来了?”小道士没有理会老道士的唉声叹息,而是一脸谨慎的伸着头努力朝殿内看去。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还能跑了不成?”老道士对此倒是显得有些不以为意。
“您老是活够了,可我才刚十岁,我可还没活够呢。”小道士抱怨了半天,又忍不住继续道:“都怨你,先帝在时,我便告诉你不能太过招摇,你倒好,先帝请你入宫,你还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现在好了,给当成江湖术士了吧。”
老道士干咳几声,摸了摸下巴上所剩无几的稀疏胡须,故作神秘的道:“你小娃娃家懂什么?江湖尘世之间诸多烦恼,像是什么救苦济难,济贫济危,那都是小道,老夫舍身入宫,为陛下传教,此乃天道大义,什么江湖术士!”
小道士撇了撇嘴,不屑的嘀咕道:“不就是贪宫里的酒好喝不要钱吗,说的倒是好听.....”
老道士耳朵动了动,却假装没有听见,继续龇牙摸着跪的生疼的膝盖。
一阵寒风骤起,吹动所有人衣衫呼呼作响,少年举起手遮住眼睛,却无意间瞧见不远处走来的一群人。
“师傅,师傅,你瞧瞧,这应该就是刚登基的那位小皇帝了,你要不然上去说上几句?不是说着皇家都是一家子人,说不定他看在先帝曾经想要封你当国师的份上,就放咱们走了呢?这样咱们回了青州啊,就....”
小道士小声嘀嘀咕咕个没完,却没发现一旁的老道士神情逐渐起了变化。
灯火阑珊,满是喜庆的灯火将迎面而来的一群人身影照的通红,为首的赵广源与白皓初清晰可见。
脚步戛然而止。
赵广源疑惑的皱眉,看着密密麻麻跪倒在殿外瑟瑟发抖的人群,看着吴长起问道:“吴公公,这些人...?”
“回陛下,这些人都是清理出来的宫里的老人们,但凡是有些不寻常的人,都听柴首辅的意思,先封锁宫门,将人给抓了过来。”
赵广源似是看不太清,走进了几步,盯着面前的一对大小道士惊讶道:“皇宫里还养道士?”
白皓初也上下打量了一眼,随口道:“应该是为先帝炼药的道士吧,陛下,这种人,就算与使臣遇刺一案无关,也最好尽早送出宫去。”
赵广源似懂非懂的看了身后密密麻麻的匍匐在地的卑贱之人,又问道:“那他们呢?”
“额,陛下,这些人都是几位先帝在世时召进宫内的,大多啊都净了身,可这宫外来的人终究是宫外来的,怎么也没咱这种知根知底自有在宫里长大的人干净,所以也都是不受重用,都是群苦命人,但在这皇宫里啊,他们的嫌疑也是最大。”
吴长起不留痕迹的扫了殿内一眼,又继续恭敬道:“陛下,诸位大人们还在殿内候着在...”
“哦,那走吧。”
临跨台阶,赵广源还是停下脚步,回头道:“让他们换个地方呆着吧,这太冷了。”
吴长起一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做,白皓初则是笑道:“陛下仁厚,吴公公还不去照办?”
“是,老奴遵旨。”
大小道士趴在最前面,将几人对话是听得清清楚楚,一直等到赵广源迈入殿内,殿门紧闭,小道士这才吐出一口气,喃喃道:“这位皇帝陛下心地倒是不错,换做先帝,咱们怕是.....”
小道士边说边扭过头,却惊愕的发现,这些年一直看起来浑浑噩噩唯独在先帝面前才装作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老道士,此时虽身体伏地,却一直抬着头,死死地盯着殿门的方向,双眼中的神色异常明亮。
“师傅?师傅?”
小道士有些不放心的推了推老道士,老道士这才回过神,轻轻咳嗽了几声,随即严肃道:“老道的铜钱带了没?”
“没...没带啊。”
小道士有些惊愕,摸不清这大难当头,师傅为什么还要惦记着那宝贝铜钱。
老道士眉头很明显的皱了下,微微直起身子,看了眼天色,嘴里喃喃道:“月明星稀...”
他小心翼翼的环视一圈,念念有词道:“无妨,没带就没带,你身上可有什么别的东西?”
小道士虽是不解,但也还是摸了摸怀里,搜素一阵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块被压得干瘪的馒头。
老道士眼睛一亮,猛地一把抓过来,先是偷偷狠狠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道:“行了,差不多了。”
“月出东南....星河隐暗...”
老道士抬起头,眉头紧皱的盯着天色。
低下头环视一圈,嘴里喃喃道:“这皇城当初我记得,设计之时就是仿着八卦图来着,后来被改了改,但大体上应当是不会变的.....老夫现在应该在这里....”
老道士闭上眼睛,右手不断掐算,突然猛地一顿,转头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额...元玺初年?”
老道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低声喝道:“老道问的是乾历!”
“乾历三百六十一年。”
小道士没有回答,倒是身旁的一位小太监听着两人没完没了的唠叨,终于憋不住开口回答道。
老道士眼睛一亮,看着小太监笑眯眯道:“哦?多谢小友。”
“不是,老道士,你到底在干嘛呢?嘀嘀咕咕半天了。”小太监兴许是地上冷,嘴里还在不停的打着寒颤。
老道士没有回答,而是依旧闭目跪在地上。
夜色愈深,寒气愈重,跪在殿门外的人也都瑟瑟发抖,打着寒颤抵御着寒风,连小道士也都禁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可却唯独老道士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丝毫不惧严寒,隐约间头顶似乎还冒出热气。
殿内,赵广源刚入殿门,便听得哗啦啦一阵起身跪拜之声,众人高呼陛下圣安。
看了眼一样跪倒在地的白皓初,两人目光对视一眼,他深吸了口气,走到御座之上,缓缓道:“都起来吧。”
白皓初没有上前,而是站在殿门口,与禁卫挨在一起,似乎不愿上前掺和,只是仔细的听着。
众人也没有在意,唯独永王朝着白皓初温和一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后者则是微微拱手示意。
“咳咳,”柴信然上前一步,先朝着赵广源行礼,随后带着些嘶哑的嗓音开口道:“既然陛下已经到了,那便开始吧。”
“陛下!西魏使者遇刺一事十万火急,使团内已有西魏官员称,若是不能给个好的解释,那两国便只能兵刃相见了!”
鸿胪寺卿邓正悦是个老实人,十几年兢兢业业的从未出过差错,骤然之间出了这么大事,早就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哪里还顾得上平日里的礼仪,急急忙忙的便出列了。
“你是...?”
赵广源试探性的问道。
永王则是笑了,朝着众人拱手道:“诸位大人,陛下今日方才登基,对朝政多有不解,这朝廷上的大小官员也是不甚了解,诸位大人开口时还是自报官职姓名吧,也趁着这个机会,让陛下好好认识一下诸位。”
众人闻言心中一凛,这才想起这算是新君第一次召集大臣处理朝政,纷纷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
“老臣...老臣鸿胪寺卿邓正悦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都不用跪着,跟我说话,都站着就行。”
“咳咳咳咳,”吴长起低着头站在一旁,拼命的咳嗽,不停地用眼神示意着赵广源。
不明所以的赵广源云里雾里,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底下大臣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永王看不下去,也是微微咳嗽了一声,缓缓道:“陛下,您已经是一国之君,这称呼自然是要....”
赵广源这才恍然大悟,朝着永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口道:“唔....朕还不是很习惯,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多.....”
说到一半,他似乎是记起什么,转过头看向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的永王,疑惑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
全场寂静。
白皓初右手扶额,一脸无语的低着头,右手却又拼命的拧着自己的大腿,生怕自己当场笑出声来。
“我.....额。”
吴长起也看不下去,连忙低声回道:“陛下,这位便是永王殿下。”
赵广源这才恍然大悟,朝着永王点了点头,不顾脸色已经有些发黑的永王,继续道:“我.....朕想知道今天宫宴之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柴信然默不作声,身后的太医院御医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臣乃太医院御医,经刑部和大理寺诸位大人一同检验,可以确定,这位西魏使者是中毒而死,并且是当场中毒,并非什么慢性毒药。”
“也就是说,是在酒水里下的毒?”
光禄寺卿卢和闻言面色一变,急忙跪倒在地,满头大汗道:“陛下!陛下明察,微臣决计不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胆大妄为之事啊!”
没有人去理会他,在场众人心里都有着各自的算盘,出了这种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但这么大的事,不给西魏一个交代,怕是也说不过去,现在只能看谁倒霉当上这么个替罪羊了。
“大理寺查的怎么样?”
柴信然突然开口问道。
“已经探明了,在场诸国使臣并无异常举动,今日之前也都没有离开过鸿胪寺,想要下药几乎不可能。”
卢和听着这话之后,面色涨的通红,止不住的低头死命磕头。
赵广源看着拼命磕头的卢和有些不忍,刚要开口,却与殿门处白皓初的眼神交汇,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
这一幕却被永王看在眼里,他眼神闪烁片刻后开口道:“诸位大人,咱们在此争论,其实一点用处也没,当今之际,是尽快查出凶手,给西魏一个交代,避免两国为了这事大动干戈。”
“永王殿下说的是,可眼下刑部官员正在查探,大理寺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老夫也想早日抓到凶手啊。”
“大家可别忘了,做这些事最厉害的可不是刑部和大理寺。”他神秘一笑,微微转头看向赵广源,众人闻言一愣,几位内阁阁老也是若有所思。
“陛下,臣请求乾卫涉入此案,以查明真相。”
白皓初正站在殿门口听着,瞧见几位内阁大臣递过来的视线,无奈的叹了口气。
殿外,众人纷纷起身,被一群禁卫带去附近暖和的空置殿内,小道士见状连忙起身,想要搀扶老道士,确发现他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怎么拽也拽不动。
这一幕很快引起了禁军的注意,几人走上前来,喝道:“怎么了?陛下仁厚,还不赶紧走?”
小道士一脸哭腔道:“几位大哥,我师傅,我师傅他....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