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文从火神庙离开,手提大枪,快步向南城门走去。他既然能够将张东堂从守卫森严的禁宫之内带出来,自然有办法将张东堂带出如同筛子一般到处都是漏洞的京城!
先不说各处残破城墙,城南城西的大户宅里的暗道,就是从趁夜色从南城门混出去,对李书文来说也不难!南城门守将是旗子弟李武,曾随李书文学过一段时间功夫,对李书文一应要求莫敢不从!
大清国风雨飘摇,对京畿之地控制还算严格,出去京畿之地,到两湖地区,朝廷的很多政令便失去大半威力,若到了闽粤之地,天高皇帝远,有权有势有财便是国法!
摆脱顺天府巡警和步军统领衙门搜索,一路南下去到闽粤地区,张东堂做的一手好菜,又有明劲功夫在身,根本就不用改名换姓,技艺在身,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李书文脚下如趟泥,看似步幅不大,频率不快,可却见道上行人一个个宛如后退,皆被他轻松赶超。
李书文赶路,心中早有路线,往往拐弯变向毫无征兆,而且哪怕周边人流如织,他亦能保证任何时候不让人近身!
江湖,成名不易,想要保住名声更不易!哪怕对弟子,他也是稍有防范。
只是对朝堂之事,他倒只存了一腔热血,而少了这分小心谨慎。
再次突然变向,李书文快步走进一个巷子之中。
“我就说神枪李老弟必然会发现我们!”尹福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李书文身形稍晃,继续向巷子尽头出口走去。
巷子三十多米,两米左右宽度,左右两侧共四户人家。只是十几步,便来到巷子口。
“李先生,我与尹师傅特来相送,你就打算这般离去?路上盘缠可预备?”
站在巷口,看向另一端的尹福和宫宝田,李书文长舒一口气。
尹福师从董海川,一手卦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早有开宗立派的能力!跟在他身边之人,只是听脚步声李书文便分辨出,那是尹福名义上算是弟子的大内侍卫统领,宫宝田!
宫宝田如今是大内侍卫首领,最初师从尹福,后又被尹福推荐给董海川,如今也是化劲高手。光绪二十三年197年宫宝田入宫,在庚子1900年间,国联军侵入华夏之时,护驾得力获钦赐黄马褂!
李书文自信尹福和宫宝田两人任意一人都不是自己对手,两人联手李书文亦是不惧,但若在这狭窄巷子厮杀一番,长枪施展受限,说不得最后两人重伤,李书文身死!
“你们要拦我?”
尹福和宫宝田摇头,“送一送李老弟,你此番一去,海阔凭鱼跃,恭喜了!”
李书文沉默,他本是海鱼入了池塘,江湖壮阔,池塘安逸。
可这安逸之下,激流旋涡隐于无形,杀人无形,远比江湖更为凶险!
“技艺在身,不缺吃喝。这般狼狈,让两位见笑了。多谢美意,不知还有何教我?”
“江湖路远,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见一面。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尹福向前走到李书文身前,将身上包袱解下来放在李书文五米之外,缓步退回!
“李先生这番谋划,我等自愧不如。可如此狼狈退走,可甘心?”
“太后无恙?看来是如此了!何来不甘心?东堂不负我,我怎么能负他?”
宫宝田哈哈笑道,“再看看这大好河山也不错,江湖弟子江湖老啊!我倒是羡慕李先生的洒脱,来去随心,来去随心……我欲要同李先生一起远游,不知可否?”
李书文看看这大内侍卫统领,稍微沉默,坚定道,“道不同,怎么同路?”
大内侍卫统领,出宫一趟已经不易,还要远游?尹福脸色微变,“少滦,你这是何意?”
宫宝田轻叹一口气,微微抱拳道,“师父,大清国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凉透心。我早有弃官归隐之心,偏犹豫不决,此番见到李先生潇洒入江湖,方才见真我!化劲已入巅峰,正需再走一趟江湖,见其波澜壮阔,方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何况,李先生在宫内好大谋划,我这个侍卫统领,捉他回去,便是于朋友不义;不捉他回去,便是于朝廷不忠,自古忠义两难全,古人诚不欺我。既如此,只能泛舟江湖,浪迹天涯。也好,无官一身轻,从此江湖快!”
“唉,本是我们两人送书文老弟,如此倒成了你们弃我而去,也罢,江湖再见!”
宫宝田抱拳道,“师父,大清国不变,万民皆成亡国之人,若变,变向何方,终究免不了动荡。师父,保重!”
宫宝田看看对面空荡荡的巷口,李书文早已捡起包袱离开,“张东堂,从此名扬天下,说不得还能名垂青史。李先生此去看似狼狈,实则风光无限。反倒是我,挂印辞官,说的好听,倒是真狼狈!”
“你若狼狈?我如何自处?李老弟风光无限,你急流勇退,我却是苟且偷生。”
宫宝田扯了扯身上包袱,微微摇头,“乱世谁不苟且?国家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尹师傅莫要妄自菲薄。告辞!”
“大智者苦,中智者悲,小智者笑口常开!”尹福苦笑,“我是打算终老在朝廷了。你此去有何打算?”
“厌倦朝堂去江湖,江湖累了便回乡教拳!”
“不怕朝廷找你麻烦?”
“怕?李先生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宫宝田扬手后摆,消失在尹福视线之中。
李书文跨过半人高的土墙,走过刚被清理过杂草的院子,来到房门前。
正欲抬手敲门,眉头微皱。
这座院落是李书文早就租下的落脚之地,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如今真的用上了!
房间中没有呼吸声,连心跳声都听到。推开房门,桌子上放着一张便签,看字迹正是张东堂所写:我去老宅取东西,去去就来。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李书文将长枪插入地面,坐在凳子上嘬牙花子。
太后无恙,顺天府巡警和步军统领衙门大举出动,这小子怎么还往外跑?
大清动起来,一国之力,沛然难御,他哪来的胆子?还是说,他真的以为大清行将就木,就不将大清放在眼中了?
老宅?希望他天黑前能赶回来吧!
张东堂躲过几个路卡,心中越发忐忑不安,看路卡兵卒反应,今天有大事儿发生,只是不知到底是不是自己做下的那一桩?
巡逻设卡,排查搜检,哪有大厦将倾的模样?若是国事上有这般效率,何至于被洋夷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宁与外臣,不与家奴!?
转进巷子中,入眼便是门芯上贴着烧纸,门楣上悬着白色花球,大大的黑色奠字,看落款和内容,竟然是火神庙耿师父的弟子送给顾家的。
顾家?这院子何时换了主人?
张东堂微微驻足,透过敞开的大门观瞧。
一个平头少年背对大门跪坐在灵堂之中,往身前火盆投着冥纸。没有帮闲,没有亲友,两具漆黑棺材躺在灵堂之中,那背影显得颇为落寞寂寥。
一如当初父母病重,弃自己而去时的自己!一下走了两个亲人?我们同是可怜之人,本该吊唁一番,可惜眼下不能害了对方,还是先把父母骨灰取走要紧!
走过顾家门口,便来到老宅门口,看着门上带着锈迹的大铁锁,张东堂微微一愣,院门房门钥匙不知是落在宫里,还是早就丢掉了!
两米高的院墙上前几年为了防盗插满瓷片,现在倒是不好翻墙。
左右看看,巷子里称得上干净,想要找块垫脚的石头都没有!
转身从顾家门口拿起一把烧纸,张东堂来到灵堂之中。
“顾兄弟,节哀。”看着顾凡转过头来,张东堂将烧纸放入火盆,“我家就在隔壁,三年前也跟耿师父学过一年功夫。这家宅子本是我一族叔的,没想到竟然卖给了你们顾家。这么算起来,我们倒是挺有缘分。”
顾凡微微颔首,“我们两个月前搬过来的。”
两个月前搬过来的,当时再冷清,至少是三个人。现在的冷清,是真的冷冷清清!
“人死不能复生,且节哀吧。你脸色不好,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何时下葬?”
“多谢关心。明天吧,天太热,停灵太久也不好,邓云峰师兄今早找了风水先生去城西买地,等他回来自会安排。张兄这是外出刚归家?”
张东堂未报名号,又言这家宅子是他族叔的,当初宅子是从一名张姓青年手中购买,顾凡自然称呼张兄。这位两个月从未见过的邻居,到也热心。
“算不上外出,也谈不上归家。”张东堂苦笑,“说不清楚,一言难尽。这是一份心意,你收下吧。以后还请帮忙照看一下我的院子。”
顾凡看看张东堂,接过他递来的银票,一百两,足以买下这栋宅子了!
“我钥匙早就丢失,打算从这边翻墙进去,还请顾兄弟行个方便。”
“大孝在身,无法招待,张兄自去。”
咣咣咣……
“附近乡亲听着,全城搜捕张东堂,身高六尺,瘦削身形,面白无须,左眉藏痣,深眼黄瞳,双手掌中有茧。若见有形貌相似着,速报步军统领衙门,消息属实赏钱百文。缉拿送官者,赐银一两!咣咣咣……附近乡亲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