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玲看见范云来了,继续用指甲剪上的小锉刀,锉她的指甲盖儿。
范云笑道:“怎么了?今天看上去不是那么的愉快啊!”
“嗯!不愉快,相当的不愉快!”
“来来来,吃糖,吃块哥哥的糖,你就精神抖擞,开心愉快了!”范云趴在台上,将绿箭对准先玲。
“怎么了?”
“没怎么!”先玲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
“你这叫没怎么?你这完全就是被别人给怎么了!”
“不关你事!”先玲抽了一条绿箭剥开,两根手指挟着送进口中。
“说说,说说!”范云看着她一脸受气包的模样,冲她扮了个鬼脸笑道。
先玲看着冲自己直眨眼的范云,也扑哧笑了。
她为什么生气?
还不是因为她那个上大一的弟弟伸手问她妈要钱,而她妈又问她要钱惹的!
“我妈刚才打电话来,开口就问我要钱,好像我是她的存款单一样,她倒好,也不问问我上班累不累,辛不辛苦,一直就在那儿跟我说弟弟弟弟!”先玲抓到了范云往外倒怨气,就不生气了。
忘了生气,只顾倒豆子了。
没问题,凭她与范云愈来愈好的交情,范云已足够可以担当她的竹筒,帮她盛着倒出来的这些豆子。
范云深表理解,先玲一个女孩子在这上班,确实很需要体贴。
其实女孩子需要体贴的地方,不是天生就要比男孩子多些的么?
他皱起眉头,将眉毛竖得一看上去就是先玲的同伙。
“我一个月就这么几百块的工资,自己要买些东西吧?另外,我自己还报了个本科班,也要花钱吧?我哪有多余的钱给别人?”
那倒也是。
“家里本来就没在我身上花什么钱,投什么资,害得我学历低得要死。
小小一个中专生,到了社会上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什么职位?前台,一个广告公司的小小前、前台!”先玲越说越激动,不由自主结巴了一下。
范云点点头,深表理解。
不过,先玲的上进心倒是让范云肃然起敬。
“慢慢来呗,先玲,不急!”除了这几个字,范云一时还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我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我早就看透了,这个社会,谁也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真的,范云,只能靠自己,除了自己,真的谁也指望不上!”看来先玲确实满肚子都是怨怅。
但是,范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一些道理。
如果非要认死理的话,这世间,确实百分之八十的事情,都要靠自己。
“能帮多少帮多少,不管怎么样,告诉你妈就行了,我想,她一定会理解你的。”范云安慰道。
“不理解,她理解什么?她认为我从早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反过来还要跟她诉苦,她觉得我就是欠她的,天生欠她的似的。”先玲有点激动。
她继续道:“不怕你笑话范云,咱俩关系不错是吧?”
范云点点头。
“我给你说,现在这社会,真的,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我算看出来了……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开口就提钱!”先玲的话不但有些激愤,还隐隐带着一些感伤。
范云感觉她的话有些偏激。
可以理解。
女人嘛,大多是感性的,很多时候她们的感性要大于理性。
感性是什么?
是感情。
是她看得见摸得着听得到的关爱,有时是一个温柔的动作,有时是一句体贴的问候。
范云也气愤地道:“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真的,先玲,做为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如果不能一碗水端平的话,绝对会让被忽视的那一个十分难受。
我觉得你妈太过份了,以后回家你不要喊她妈了!”
“那喊她什么?”
“喊她财迷!”
“去你的!”先玲娇嗔道。
范云觉得,先玲撒娇的模样,还是蛮好看的。
“你来我们公司干嘛呀?”
说完了私事,现在轮到公事了。
“检查呀!你看看帮你们公司挂广告招牌那两个人,就那样悬空掉着,谁知道保护措施做得怎么样?我要上楼顶看看,看看上面施工现场是什么情况。”
范云的理由不可推脱。
先玲就将范云的要求报告了软绵绵的唐主任唐小英。
她拿起电话:“主任,城管队的说,要上楼顶看看施工现场!”
“嗒嗒嗒嗒”的高跟鞋清脆地敲打着瓷砖地面,不一下子,唐小英就款款而来。
她看范云。
范云也看她。
剪裁合体的西装套裙,下黑上白,配一双乳白色高跟鞋。
标准的行政套装。
唐小英对范云微微一笑:“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范云就又把来意对她复述了一遍。
唐小英左手拇指轻轻一挑,挑开了握在手心的,一只小巧玲珑的米白色折叠手机的上翻盖:“喂,小吴,你来一下前台!”
不一会儿,一个一身粗布工装,瘦高瘦高的年轻人来了:“主任。”
看他上衣口袋里插着的电笔就知道,他一定是金灵渠广告公司的电工。
“小吴,你跟这位先生去楼顶一下,他要上去看一看做广告招牌的施工现场。”
“好的,主任!”
上到楼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到处都是雨水,地上一台电焊机,倒是与气焊一起,放在楼筒子里。
电气焊没有隔离,电焊机的电线垫在氧气瓶气管的下面就不说了,现场没见到一瓶灭火器也不说了,估计是那两个工人觉得天上还若有若无飘着毛毛雨,到处湿气这么重,这样干活,应该不会有什么火灾隐患吧。
最离谱的是,那两个工人,居然将绳子抹根绑在楼顶不知是干什么用的一根烟囱上。
很危险。
那根红砖水泥的烟囱,万一承受不住两人一铁架的重量,一下子垮了,那可不得了。
说句不好听的,那两个工人要是从五楼掉到地上,蛋黄都能给他们摔出来。
“停工,停工!”范云喝道。
当然,是喝给电工吴的,他并不敢喝那两个工人,怕因为自己一句话,把他们给吓得掉下去,对他们,高危作业人员,一定要恰到好处的劝离。
必要时,还应骗离其脱离作业状态。
人先上来,上到安全地带,一切再从长计议。
这,都是老魏传授的绝招。
而绝招的背后,若细思之,必有血与泪的教训与伤痛。
电工吴倒是没有骗那两个施工的工人,他只是趴在楼边缘上喊道:“上来休息一下再干,上来喝点水!”
两个工人已经把广告招牌的铁架子固定在外墙上了,他们在墙上风吹雨打吊了半天了,也吊累了,就相跟着爬了上来。
爬上来,要好好训。
就跟家长收拾熊孩子一样,首先要笑眯眯的,“乖,你先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过来了。
我保证不打死你!真的!
范云@*#¥+?!……
那两个工人跟电工吴被他训得大气也不敢出。
“对不起,对不起,就是吊一个招牌嘛,我们也没想到会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其中一个红衣服工人道。
范云道:“你们这活干得太随意了,不但随意,那个,把户外悬挂广告招牌的动工审批手续拿来给我看看!”
另一个黑衣服工人垂着头,搓着手道:“手续你要问他们公司要!”
是哦!
电工吴道:“应该没办手续,因为我们是在原来的地方挂,应该不用报批!”
他不但挺会说实话,还挺会说外行话。
干什么不要审批?
你说不用就不用,乱弹琴!
不但要审批,如果悬挂的不符合标准,还要坚决予以拆除,当然了,范云决定不了,他只能制止他们暂停施工,然后报老魏,看看是不是等符合施工条件了再施工,还是怎么样。
那两个工人还不理解。
还在顶嘴。
范云道:“你们这样未批报就施工,我可以让你们立刻将下面那个铁架子拆除!”
那俩工人听他说的那么严肃,也急了:“吊下去那么费劲,你一句话,说拆就拆啊……”
“我没说让你们现在拆,也不一定必须拆,但是,现在你们要停工,绝不允许继续再做!”
那俩工人觉得听范云口气,自己辛辛苦苦装好的东西,也许大概应该不用拆,倒也恢复了理智,不再与范云纠缠了。
他是公家的人,他说了算。
再说了,他说的也有道理,不!全是道理!
唐小英也说没报批,不是她不懂,而且她心存侥幸心理。
“哎,范先生,你看大家都挺熟的了,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保证那个招牌装得跟原来一模一样。真的,最多今天下午就能完成,刚才工人已经说了,真的……”
真什么真。
“那不行,这是原则问题,你这样让我很为难,这等于是砸我的饭碗。
别说我做不了主,我们班长也做不了主,你们原先坏了的那个架子他也知道,这事瞒不过他去。
所以请唐主任理解,麻烦你尽快将手续办好,不然的话,已经装上的那个架子也要限期拆除。
我现在没有要求你的工人立刻拆除,已经是最大的通融了,真的!”范云对唐小英道。
“还有,你们两个,居然雨天作业,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范云又指了指那两个工人。
红衣服辩解道:“不是没怎么下了嘛,一点毛毛雨,有什么关系。”
愚昧,无知。
不怕漏电啊!
相对于人情,饭碗更重要,范云说得不容反驳。
先玲偷偷笑着,冲范云一吐舌头,反正又不关她的事。
她只觉得范云看上去有点在训唐小英的样子,让人挺解气。
唐主任,那可是个笑面虎。
“噔噔噔噔!”
唐小英去了她的办公室。
先玲才低声地问范云:“今晚过不过来打牌?”
范云冲她摇摇手。
走了!
他已经对唐小英和那两个工人再三强调过了,暂时停工,等手续办好再动工,如果他们不听,那么,只好强制拆除。
这事他要跟老魏汇报。
“做得对,范云,对于这种事情,坚决不能讲面子,不能讲人情,一定要把握原则,当然,也要讲究方式方法。”老魏对于范云的及时处理与汇报很满意。
范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工作干得好,他脸上也有光,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范云的工作成绩,也就是他的工作成绩。
当然,不止范云,也包括唐彬梁蓉他们,队员取得了成绩,既是个人的,其实,也是集体的。
唐若说了,今天晚上她不回来,马雪莹让她爸爸接。
范云决定等会下了班,去看一看希刚,有一阵子没找他聊一聊了,别说,还挺想他的。
当初新兵连一个班的战友,就他跟希刚下了同一个连队,算起来,每天同吃同睡同训练,他俩在一起整整三年。
三年!
培养出了他们彼此间,没有一丝杂质的战友情。
下午无事,雨也彻底停了,天色转晴。
范云又到金长城去转了一圈,发现那两个工人已经走了,他没再啰嗦,不过,上楼时,他倒是给先玲送去了一杯加冰可乐,外加一盒薯条。
这是他上午就答应了她的。
“谢谢!”
如果不是旁边有人,先玲可能会对他抛媚眼儿了。
她已经早就不生气了,年轻女孩子的气就像那多情的小云彩,来得快,去得也快。
下了班,范云也不急,他就慢慢走着往希刚家去,他家住在秦溪四街,范云走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路程。
小城不大,居民基本上都集中在以县政府为中心的老广场一带,越往外围,住户越分散,整个格局与其它那些大小城市没什么两样,也都有那么几条重要的街。
就像范云此刻走的桂善街一样。
桂善街能通希刚家,对范云来说就很重要,因为那里住着他亲爱的战友。
他一路走过的时候,有一些蹲在箩筐后的无证小贩,老远看见了他,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随时准备开溜,但是,当他们看到范云并没有驱赶自己的意思时,又缓缓地做势往下蹲着。
范云就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也这样挑着一担白菜花或者刚从树上摘下的桔子什么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的。
范云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还是快点走吧!免得他们……
想到这里,范云不由得加快脚步,朝希刚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