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兄弟,你说咱两个是不是好兄弟?”
刘高德坐在自家的火炕上,喝的醉醺醺的,脸红脖子粗的说道,刚掐灭了一根烟,然后又点上一根,吧嗒吧嗒的抽着,但是大部分都没有认真抽,只是把烟雾吸在嘴里,然后又放出来,整个窑洞里就像是进了蒸笼一样,烟雾缭绕,呛得刘高德的老婆待不住了,就跑到刘政风的那个窑洞里去睡了,他已经对着我爸说了将近半个小时,完全不顾坐在角落里的刘政风和老红军爷爷,老红军爷爷似乎也没在听他在那里嘟囔,自管自的端起一杯酒往自己的嘴里倒,每喝完一杯,嘴里便发出“嘶”的一声,很是享受,老红军爷爷这个老酒鬼不管是走到哪里,只要有酒那就什么事都好说,他也能耐着性子去坐下来听别人说事。
“是是是,咱们是兄弟,是好兄弟”我爸明显没有刘高德喝得多,带着一种附和他的语气,喝多了酒的人,话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废话,让人很不耐烦。
“嗯,是好兄弟,那你就把这一杯喝了”刘高德端起一杯酒,递给我爸,他自知自己喝不下来,所以借着这些乱七糟的理由来给我爸灌酒。
“好,好兄弟的话都在酒里”然后我爸接住他递给的酒,喉结一滚动,火辣辣的烧酒就已经下肚,从喉咙上一直烧到胃里。
“不行,不行,哪有好兄弟喝一杯的,喝三杯!来,喝三杯!”刘高德又端起了酒杯递给我爸,然后把我爸放下的那个空杯子又斟满了酒。
“哎呀,高德呀,你心里有什么事就说,咱们一边喝一边说,不要光喝闷酒嘛”我爸显然不吃刘高德这一套道德绑架,而且他那酒量我是知道的,二两喝不过就得吐得稀里哗啦。然后我爸将刘高德递过来的酒又转手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刘政风,示意刘政风给他带个酒。
“哎!这个酒你要自己喝,这是咱们兄弟二人的事情,和政风那龟儿又没关系,不能带,不能带”刘高德摇摇晃晃的将递给刘政风的酒杯又挡过来。
“老子的敬的酒,让儿子的带,理所应当,哪有什么有关系不关系的,这不影响咱们兄弟二人的关系,丝毫不影响”我爸似乎也有点头晕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不行,这三杯酒你必须都喝了,要不就不是我刘高德的兄弟”
“好好好,我喝,我喝,只要让你高德兄弟高兴了,就是三杯老鼠药我也一口下肚”我爸接过刘政风手里的酒杯,皱着眉头一口闷了下去,随后赶紧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刘高德又端起了第三杯,我爸依然是煎熬的喝了下去。
看着我爸喝完,刘高德喜笑颜开,大呼:“好兄弟,好兄弟,做事果然不含糊”
我爸缓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来,政风侄儿,你和你爸喝一个,前段时间住院的事情,你们父子俩个患难与共,必须庆祝一下”
刘政风端起一杯酒,然后给刘高德也倒了一杯,俩父子会心的一碰,然后一口下肚。
然后我爸又发话了。
“来,老张叔,你是我们的长辈,理应我们敬您一杯酒,但是高德前段时间出了那么个事情,所以我提议咱们俩个敬上高德他们父子俩个一杯,祝高德康复出院”
老红军爷爷坐在角落里不知道自己偷偷的喝了多少杯了,早都想加入喝酒这个行列,奈何刘高德废话太多,老是不带着他,现在我爸说出了这个提议,他自然是乐的参加,端起一杯酒,也没说什么一口下肚,然后又点了一锅子旱烟抽了起来,顿时他的嘴里像火山口一样,喷出了浓浓的烟雾。
客套的喝完酒之后,刘高德终于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抱着自己那条瘸了的腿,竟然哭了起来。
“厚土呀,你不知道,自从我这条腿废了之后,村里人就不把我刘高德当人看了呀,你说我这些年,村子里的大小事情给他们处理的妥妥当当,而今瘸了腿,旁人看我就像是看什么稀罕东西一样,真的都是白眼狼嘛。唉,厚土啊,老张叔啊,你们不知道我刘高德心里的苦啊”
谁都想不到这些话竟然出自平日里严肃且高傲的刘高德的嘴里,其实村子里的人几乎很少有人会对刘高德瘸了腿这件事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完全是他自己心里在作祟,先入为主,认为大家对自己有了看法。
“没有,从来没有人对你刘高德瘸了腿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你这些年给村子里做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不要瞎想”我爸回道。
“是我瞎想?你看看原来那些人哪个见了我刘高德,不是点头哈腰,一口一个高德叔,高德拜识的,现在呢?我瘸了腿,欠下了些饥荒,村子里的那些人恨不得躲得远远地,就连虎子那龟儿子还调侃我,张厚土,你说说这是人干的事情吗?做人能这么忘恩负义吗?想当初,虎子那龟儿弄下那些事,还是我和你还有老张叔商量着把娃送在学校里,现在倒好,这个白眼狼反过来咬我一口,那天在水井那里,让我颜面扫地,你说说这些人有良心没有?我刘高德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了嘛”刘高德张牙舞爪的说完,苍老的脸上竟然挂着两颗豆大的泪珠儿,说到激动处,脖子里青筋暴起,单手指天,说完之后仿佛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去。
“不要这样想,高德娃,村里人大多数都明事理,你做的事情,大家伙都能看的见,不会忘记你这个好村长的,更不会落井下石,至于虎子那娃,完全就是太调皮,娃娃做事,不会看人脸色,不知道好坏,你别往心里去”
老红军爷爷确实是个老酒鬼,嗜酒如命,但是不糊涂,此时已经酒过三巡,说话仍然能说在点上。
“就是嘛,村里人没有人小瞧你,反倒是他们离不开你这个好村长,自己不要瞎想”我爸也附和道。
“我瞎想?我哪里瞎想了,瘸腿的不是你张厚土,旁人那种异样的眼光你体会不来,人就是这样,当你顺风顺水的时候,都把你当神神一样捧着,当你失了势的时候,谁都不鸟你,狗都想跑过来在你头上撒个尿,你说我活了四五十岁了,不知道人情冷暖?”
刘政风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大概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己那一向高傲的父亲原来也有如此脆弱和不讲道理的时候,但是也不是不讲道理,刘政风认定他爸说的都是对的,单从常世才这一家人就能看的出来,自从他爸瘸了腿,欠下了饥荒外债之后,连那个老财迷也不怎么待见他了,原来和秀儿会面的时候,常世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今压根都不让他进院子,即使在路上碰到,也会投来鄙夷的眼神,这个他有切身体会。
“唉,世事无常,生活还得好好过,不要瞎想”我爸听到刘高德慷慨激昂的说了这么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开导他了,只能说:“不要瞎想,不要瞎想”,毕竟刘高德说的是个客观事实,人情有冷暖,这是亘古不变的事情,而且他今天来的目的是说给龙王爷唱大戏的事情的,看这情况估计是泡汤了,因此他也就提也没提。
“唉,高德娃呀,你还是经历的事情少,干大也不知道给你说什么,总之呢,在人这一辈子里,要遇到很多很多的坎儿,就看你能不能抗的过去,你扛过去了,青天白日,你抗不过去了,那就死扛,没有别的办法,就像厚土刚说的,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过,而且还有往好了过,不能因为一次挫折,就说那种丧气话嘛,你说是不是?你看我那时候在战场上,假如你被炸掉了一条腿,你的战友被炸掉了一条胳膊,难道掉了胳膊的那个还会笑话那个掉了腿的?不是那么一回事嘛,大家都是在一起生活的邻居,怎么会笑话你?大家唯有齐心协力,把生活过好,这才是正经事嘛”
老红军爷爷坐在炕头,不断的说着,还不断的用手比划着,屁股在光溜的席子上坐的时间长了,还来回的挪一挪。
刘高德想要说什么,感觉已经从嗓子里要蹦出来的话语,又生生的咽了回去,然后端起一杯酒咕噜一声,喝了下去,刘政风也坐在那个角落里沉默着,他压根没怎么喝酒,也不存在醉的情况,大概是这些长辈们说的这些话,令他明白了什么道理吧。
随后,我爸和老红军爷爷给刘高德道了别,各自离去了,刘政风收拾了炕上的摊子,也安顿刘高德睡下了。
在我爸和老红军爷爷回去的路上二人又说了半天话,二人得出了个共同的结论,刘高德是出院了,但是他估计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