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石溪竹觉得好久没玩乐器了,时间都被紧张的校务和家务占去。他今天来了兴趣,自觉手都痒了,晚饭后,他真的拿笛子,悄悄来到沉香河岸边的垂帘柳荫下面,吹起“青年友谊圆舞曲”。正吹奏得兴起,悄然走来了陈小燕,她打扮的十分漂亮,更显得小巧玲珑。石溪竹也发现了她,放下口边笛子:“陈小燕,我上学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你,你在你们四生产队干活,每天劳动很累吧”。
“一切不比从前,你现在是个大学生了,而我,现在只是个半农半家务的村姑”。
“请不要这么说,尽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好朋友,彼此依旧心相印的。世上还沒有一个人不是在压力中挣扎,沒有一个人可以万事如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傻瓜,当然是听到你的笛声了,趁这黑夜我就偷着来了”。
“你总怕这怕那的,怕到哪天是个头哇,要勇于向前。没能上中学读书,多一半是你自己的责任,不然,我们还会天天在一起的”。
“十里长棚也有散席时,我们能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吗,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哇。说真的,现在坏人太多,除了在你身边,其他我觉得都不安全。将来,当你的保姆你要不要”。
“谁说小燕老实,更很调皮幽默呢”。石溪竹差开了话题:“听你的口吻没有正式去队里干活”?
“不象其他的队,我们队里是章二利的本家吗,他很事儿的,所以队长不敢收学业未完的人,只有农忙时才破格招工。于是,借河边的林地,背着大队我偷着在家里养了,十几只产蛋的来亨鸡,你看这是什么”,她将手伸过来,是四枚硕大的鸡蛋:“都是双黄的,读书人累脑子你快吃吧”。
石溪竹接过来一个,剥了皮,陈小燕这边也帮他剥,同时还讲鸡的故事:“我们家那个二公鸡才厉害呢,它经常将大公鸡的冠子叨得血淋淋的,就是我捉母鸡它也叨我,我真害怕它……”她将剥好的鸡蛋递给石溪竹,又问:“石溪竹哥,你刚才最后吹的歌曲,我怎么没听见过呀?很好听的,能教我吗”,石溪竹笑了:
“当然可以,是我自己胡乱编吹的”。
“叫什么名字”陈小燕兴奋地问:“快唱一遍我听”……
夜幕降临,陈小燕有点害怕了:“夜深了,我是背着妈爸出来的,家里要关街门了,我回去了”。陈小燕难舍的目光看了两眼石溪竹,转身欲走,石溪竹走至近前:
“路黑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们都长大了,不比从前了,让谁看见了都会说三道四的,能看见你我就已经满足了。我自己敢走,这里还有两个鸡蛋你都吃了吧”,说着将鸡蛋塞进石溪竹的裤兜中转身走了。
石溪竹在想着:多好的小伙伴呀,你为什么人愈大,胆越小呢,不敢上学见大场,连个二公鸡也要害怕,你怎样在人间立足呢!人间值得你去追求的好东西还是多的是的。
正想着,突然他好像听到点动静,于是顺声音摸过去,四处张望了一大阵子,什么也没有发现。
灌木丛里。章大懶一只手捂住小燕的嘴,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
次日。校园里,姜艳告诉石溪竹:“今早我听说陈小燕病了。”
“严重吗?”
“不知道,不过我看她倒不象真的有病,好像是怎么地了。不乐意见人似的,反正我说不好。”
“没大事就好。”石溪竹想:大概是昨晚风寒,或最近过于劳累了。
章大懒自知闯了弥天大祸!就是挨几顿胖揍都是小事,关键会有牢狱之灾的,只能找弟弟章二利断后了:“二弟呀,大哥贪事啦,我把陈小燕给那啥了”。章二利指了指他:
“你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章大懶满是理由:
“我不是有你吗。你不是又升官了吗,要不然我哪敢哪”。听了这话,章二利又是生气又是可怜又是得意,“嗨”,这个大哥找对像也是太难了:“你回去等着吧”,章大懒走了。
章二利即刻来到陈家。陈常全将他让到屋里,章二利开门见山:“让小燕受惊吓了,我来替大哥道个欠,这事传出去,小燕一个女孩子就沒法做人了,也嫁不出去了。今天的话,咱们哪说哪了,别生气。他俩即然有这个意识,也是当婚当嫁的年龄。不如就顺水推舟给他俩办了算了,谁还敢语论什么。
你们是小地主成分,又有海外关系。她妈是……吧?这一有运动就要先拿你们开刀。小燕做为你们家的女儿,现在定性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定期强制给‘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开会恐吓,那是什么气忿,漫漫长夜,小燕何不奔向光明哪!
啊,攀我这个村干部亲戚,你们在村大队里有人了,你们还觉得赔本吗?啊哈,以后谁还敢说你们什么,治保主任的嫂子了是吧。我先回大队部了,你们考虑考虑吧”……
晚上石溪竹到陈家看小燕,见小燕扭过头去,只是流泪,小燕妈忙过来解释:“她感冒了头痛,很快会好的,你也该注意身体,快回去休息吧,啊”。石溪竹只好离开。小燕妈冲老头子着急:
“你只是一个劲坐那儿抽烟,这事到底咋办呐,那大懒四十多岁了,告官”!陈常全扭过头:
“不行啊,他要只是圈死在监狱里还好,如果只判个三、五年,那卷土重来了,我们还咋办。另外他的弟弟章二利那么嚣张豪横,以前是个山头儿,赵书记上来了,又让章二利当了代理治保主任。人家工作认真,老百姓都怕他,是有利于维护治安,现在人家还转正为村革委会在编干部了。我们得罪不起,章二利和刚刚入组织的白新政,他们又是圈亲家,那白新政的时运也正如日中天!人家大队有人啊,土皇上惹不起”。
“天呐,这可怎么办,要是有了,我们的脸可以不是脸了、孩子的脸都往哪搁呐”。
“嚷什么,隔墙有耳。要不就嫁给这个畜生吧,一了百了堵住了世人的嘴”。
“你说什么?就嫁给那个母大山粗的混蛋小子?再说那岁数还差二十多岁呢”,老太太眼睛直视老头,老头掐了烟头:“我们不是在商量吗,他正因为找对像费劲,这最起码不会给小燕气受吧?再说了我也心疼小燕呀,可又能怎么办,打杀不得,又捂盖不住街边的口舌”。
……
章大懶哭丧着脸回到家中,幻觉的都是最坏的结果:警察拿手铐进来……陈小燕父母破门而入举镰刀就砍他……反正自己是完了。
他抱头坐在炕边,一双水牛眼,紧盯着房门,生怕门被扣响。此刻门就偏偏被敲响了,他根本不敢去开门,可是无奈外面没完没了,只好悄悄过去来开门闩,然后快速躲进去,门被推开了,走进来陈家老夫妇,章大懒睁圆了眼睛,现出恐怖神色。没有见到老汉拿镰刀,想必是腰间藏着菜刀来的:
“你,你们要干什么……”,老太太拦住老头,自己向前面靠近一步:
“啪啪”两个耳光:“小子,你不准嚷嚷!我准备将女儿嫁给你……”
章大懒以为自己听错了,依旧呆然站在墙角。老太太又说一遍:
“你要一辈子好好对待她,还不快发誓”!
章大懒这才如梦初醒,喜从天降,忙跪地拜见岳父岳母。
……
沉香湾中学院子里,贴着标语、口号。内容是:解放思想、铲除东坟岗,苦干大干、扩建我校园。
全校师生聚集一起在开动员大会。
“下面还有谁发言”,高班师姐才丽颖拿着麦克向学生坐席中扫视,击中目标后,她笑了,招了招手,同学们的目光马上投向石溪竹。他坐在人群里朝台上摆了摆手表示辞谢过,可才丽颖却不放过,她用手捯了几把话筒线,穿越坐席间的小道向石溪竹走过来。没办法,石溪竹慷慨接过话筒站起:
“我今天就思想解放这个话题,谈一点自己的看法。五千年的旧世界遗产,历史将慷慨地转交给了我们,同样思想遗产,有好的也有坏的,它们已经构成了我们的思想和每个人的思想基础。那些错误的传统腐朽方面的思想,如迷信,在无时无刻吞噬着我们的精神,我们有必要,要淘汰掉其中腐朽部分,解放思想,不要再画地为牢了。但要界定,哪些是应该传承的哪些是不好的……”
与此同时。杏花村里,章大懒与陈小燕正在举行简易的时尚婚礼。村民们议论纷纷:“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哎,听说算过命的,丫头有百日之灾,匆忙嫁给章大懒,正好生肖相生也就可以免灾了”。澹台翁插言了:
“大学生还有嫁给掏大粪的工人呢。尽管怎样,章大懒,人家是个贫农成分,再加上没有文化,乱说乱动没人抓辫子。小燕再好,也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二等麻将桌上的人,还能有什么出息吗?嫁给章大懶虽然人不济,那弟弟章二利是村主任也给代劳了,陈家也是借了光的。这辈子不说了,有了孩子还属于是贫农了。嫁什么人不都是混一辈儿,你再看村里出身不好的才男靓女们,又都有什么好下场!幸亏人生短暂,一晃儿就过去”。
石溪竹和同学们放学回到村里,走在大街上。先是听见村里大队的大喇叭里在喊:“全体社员请注意了,哦……王大柱家新买的猪崽子得跑啦,哦黑猪参白花,腰上系个脖绳,有看着的……”石溪竹和同学再往前走,看见满地鞭炮残屑儿:
“是谁家办喜事了”。
“不知道吧,是我堂兄章大懒结婚了”,章二利喝得醉酒醺醺地从院子里走出来。
“吔,嘿嘿,嘿嘿……”武全贞冽开大嘴嚷起来:“章大懒那样地,谁嫁给他呀”,初建涛问章二利:
“是谁家的姑娘”?
“陈小燕呗”。
“你胡说”!
“哎,这事有瞎说的吗,嗨,刚给我点着的喜烟吗”,听章二利这么一说,石溪竹脑袋“嗡”的一声!初建涛拉了石溪竹一把:
“走,我们进去看看,同学陈小燕,这不是填大坑了吗”,他们一齐挤进了小院子:“陈小燕吃错药了吧”!
章大懒把房门支开一条缝,伸出头:“你们是……”
“老同学结婚,我们是来闹洞房的吗”。李实齉着鼻子凑到前面。胡志象个好动的瘦猴子,一把将门大拉开,大家挤了进去。初建涛打量陈小燕:
“呵,新娘子真够漂亮的”,他真有些看呆了:“真是女大十变越变越好看,生得就是那么灵巧,禁打扮”!胡志抓耳挠腮:
“是呀,嫁给我猴子才是天生一对儿,嫁给这大狗熊不可惜了吗”。接着初建涛向前挪动,直奔一声不吭的陈小燕:
“小燕,来,我们亲热亲热”。
“你,你干什么呀”,章大懒上前拦住。初建涛从腰中拨出竹片削成的匕首对着章大懒:
“快让开,你这个蠢猪一样的娶得,我这英俊书生就亲不得吗”。
大懒躲开了,初建涛来到小燕面前,拉起她的手,石溪竹过来,拉一把初建涛:“初建涛”!
初建涛回过头来:“我自有道理,你放心好啦”,她接下来拿起小燕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巴上:“多么柔细的手哇,来,让我亲亲你”,初建涛双手捧住陈小燕的脸,回头看了看章大懒,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由得摇了摇头懈气一笑,又转过脸来,收拢笑容看了一会儿陈小燕,终于松开了手,凝眉转身面对石溪竹:“你明白了吗,今后的苦难在等待着小燕”!
这时,治保主任章二利回来了,一进门见此阵势,他甚至想出手揍大家一顿!却很快理智了:这帮小崽子已经长成了大小子了,真较量起来,可能我要吃亏。便嚷了起来:
“亏你们还是学生,干涉他人婚姻,是侵犯人权行为,是犯法的懂吗,乳嗅未干,去去去,着急娶媳妇了还得等几年”。
石溪竹压制着愤怒,来到陈小燕面前:“小燕,你是有人权的,为什么不用呢?”,初建涛面向章二利:
“嗨,山中无老虎,这驴叫也吓人哪”,章二利挨个扫视一遍,心想竟美滋滋的,他在想,村里连小孩子也知道我的二驴外号啦,不怪说有知明度的人都是成功人仕:
“你,你这是什么话,我知道你老初家是建国前还乡户,你父亲在两道上都有些来头。县官不如现管。可我现在是村治保主任,这是我大哥的喜事,我是证婚人、介绍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以吗”,同学们无奈走了出来。
石溪竹没有回家。他来到河边柳树下,从地上拣起那天的鸡蛋壳,背靠大柳树而坐,看着手中那鸡蛋壳不语,回家的时候天将黑了。
一进门,见父亲卧在炕上,同时冲他发起牢骚:
“又回来这么晚,南门墙让雨浇倒好几天了”,这时,妈妈招了一下手,他来到外间,妈妈打开了锅:
“锅里还有饭,够吃不”?
“够吃”。母亲相信儿子说的话:
“我四儿子是胶皮肚子,从来都是可多可少的。”柳丽媛慈爱地看着憨厚的石溪竹压低嗓子:
“你爸爸今天不痛快,可不要呛他说话,顺着说,顺的好吃横的难咽,听着没!可也是,你爸爸的手再欠,也很难打着你一回,几个孩子属你会看火色”。妈妈进屋了,石溪竹边吃边听里间爸爸说:
“赌博的、偷嘴的、打架的、祸害人的,这兄弟家的孩子惹了祸,他婶子就来找我告状,让我管侄子们,谁叫我是石成春的哥哥呢!自家一摊子乱事都清理不过来呢,这也可以理解。可二妹子给我摆道走。明明是不想守了想要改嫁,说不出口,拿孩子不听话做借口。自己能处理的事也来找我算账。总来告孩子们的状,说她管不了孩子了,要躲开这群孩子,孩子们又不知好歹。总找麻烦:小的偷人家树上的果子,大的赌博。我只好给她下台阶,当她面打侄子两巴掌,表示给她做擎。她又背地里告诉侄子们,你大伯打你们可狠了,他自己的孩子都舍不得这么打呀。这些侄子们就都相信了,恨我老高不尊重我!疏不知他们的妈妈在找借口改嫁,大伯是在帮他们挽留妈妈。大的石斌耍钱,我说他几句,那大小子跟我支架子要打我。
嗨!不知好歹的孩子们哪,都相信你们妈妈的挑拨。我是为了你们,好将你们几个小的拉扯大呀,如果她走了道,丢下你们一团散沙怎么办!你们怎么活呀!我管你们,是给你妈妈下个架儿,让她找不着借口退出石家,冲着死去的兄弟,我还得一定不能让弟妹扔掉孩子们”。柳丽媛安慰道:
“耐一天就少一天,孩子天天在长大”。
……
石溪竹拿着一本小说往教室走,迎面遇上了几个同学:
“啥书呀”,白静波问,伸手接过:“小金马的故事,哎哟,你是真行啊,还有心事读课外的,这学校已成了劳动突击大队,哪个村儿没我们的足迹,才上过几天文化课!我们连教科书上的都学不透呢”。
“反正读书无用,教科书又不全,史地还不开课,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李实双手扣和于小腹前一本正经:“一天走东村串西庄的也很风凉哈,有时中午还能混上一顿生产队的饱饭吃,也挺好哈”。
“就是学好数理化,也不如有个好爸爸”,田静插言了:“这一点不假,现在上大学不实行考核,而是选根红苗壮的保送制,还不是送头头脑脑的孩子吗。然后就是干部的亲属了。出身当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了”。赵月环觉得此话有些冲肺:
“有什么办法呢,我出身好,我骄傲。”
田静无语,白静波有些不服气了:“现在不是反对老子英雄儿好汉吗!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我倒相信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初建涛摇头:
“有些事物不要靠听,要靠去想。看那些大人物都有文化的,即读得起书就都不是出生于无产家庭,那无产才能完成无产革命,这就解释不通了”。朱雪娇收了话题:
“真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好了好了,教育必须为……,必须同……,我们参加生产劳动,就是上好社会主义文化课,这是对的。根红苗壮,保送他们上大学也是对的”。田静摇头:
“这都是口号。”
“叮呤呤……”上课铃响起,朱雪娇面向大家:“同学们快回教室上自习吧”,大家应声加快了步伐,朱雪娇忙撞了一下石溪竹:
“哎,我借你的小说,《小金马的故事,你看完了沒有”?
“还没有呢,你这么急着要哇”?
“不是,这不是吗,校里举行扫黄活动,要每个同学至少要上交一份黄色图书出版物,我们做班干部的当然要起个带头儿哇”。
听了她的话,石溪竹捧起了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封面又看了看朱雪娇:
“可,这不是黄色的图书哇!这是描写抗日战争时期,儿童抗日的英雄故事,如果我出生在那个年代,我也会象小金马那样参加抗日的,这么好的书去上缴烧毁,太可惜了,让先烈寒心哪!我们这代人本来就太缺少书去读了,这样下去,将要有多少的好书被浩劫了呀。从此的历史文化将断带,我们这代人都将要成为即沒脑子的机器人了不说,也对不起子孙后代呀,成千古罪人”。朱雪娇解释:
“这,红海洋都好几年了,真正的黄书哪里还有哇,校方要,那总得交任务呀,不然就不是积极进步的人了,现在没有经过点头肯定、强调的东西,就不保证是没问题的,我觉得,除了红宝书以外,別的书都是说不准的问题书了。因此我决定将《小金马的故事交上去消毁。希望你理解我”。
石溪竹听了,双手捧着《小金马的故事这本书如似捧着骨灰盒,呆呆地站在雪娇面前,书是她的我无理由保留住哇。
朱雪娇,温和地看着石溪竹,轻轻地从她的手中拉过来这本书。石溪竹闭上了眼睛:
小金马,你太可怜了,有一天我会替你平反的!